文 于是 图 资料
多肉植物伸出一只娇柔的花苞,对着我垂下的百叶窗投降,没两日,就出现了上下起伏的曲臂,跟定了残留的、泄漏的、不足的阳光,不断调整向虚无进发的路径。他送给我的待放的小花,就这样有了波浪形的茎。这还算好的,冬天连绿萝都能死,绝望地让人对自家风水百疑不信。别人送的花草,到我这里都会变异,哪怕好养如多肉。
树挪死这句话多少是对的。那么前半句呢,人挪活?去法国留学的L小姐回来了。
当年她是我们班里的小清新,女中毕业,和绯闻毫无沾染,但在不少男生心底是持久的暗恋对象。后来她去法国读艺术,据说在卢浮宫实习,在凡尔赛打工。现在她带着意大利男人回国了。她要在上海开一座画廊,她说,虽然抢占市场有点晚,但和爱人回到故乡生儿育女倒还来得及。这话,比艺术评论靠谱。
L小姐的清新长发早已成了大卷波浪,女中特有的白皙嫩肤也成了地中海特有的古铜色,不再爱吃中餐,和意大利丈夫对上海的食料抱怨不已,甚至连青春期羞涩的A罩杯也跃升成了扎眼的D,这还不算哺乳时期的最高纪录。她就像一朵盛放的花,几乎像是被什么辐射变异过了,咄咄逼人,如果你不知道她15岁前的模样,肯定会以为她是土生土长的西西里女郎吧。
作为我,一个深知她15岁前的模样的老同学,看到这种精神性的整容奇观,不免心里凉了半截儿。当然不是因为嫉妒,嫉妒会让你头脑发热、言辞犀利、甚至作出飞蛾扑火般的攀比行为,就像同班的某些女生那样——她们拎着刚买来的LV或Celine,顶着刚刚做好的脸和发型,iphone4s里存着儿女千娇百媚的照片,或是每年海外旅行时的靓照……隆重地自取其辱了一番。L小姐周游世界的艺术之旅是那样充沛,随便掐一截出来就能让这群上海少妇自惭形秽,如果她们还有小知识分子的羞耻心的话。
我为什么心凉了半截儿呢?我想到了案头那些半死不活的花花草草。很多人,身在故乡就像真的扎了根,说是稳定,实则是逃不掉。故乡也好,故国也好,就像和你死缠太久的故人,不会让你轻松逃离这个名为“熟稔”的牢笼。因为总有一种梦想:你逃离这里,去了那里,所有养分都对了,所有可能都可能发生,你便活得对了。然后,你这么骄傲地回来了,心甘情愿接受原本那些藩篱,自以为已很强大,好像一株骄傲的大丽花,任许自己被剪下来,插回了一只破瓶子。
破瓶子的大丽花有很多怨言,不只是对空气、水源、食物这些基础养分不能认同,还必然对有机环境中最复杂的人类状况有所排斥。不出我所料,L小姐没过半年就宣称这里不适宜生活,明年还是搬回法国和意大利去。这时候,上海少妇团们当然忍不住冷嘲热讽,把她们去巴黎时看到的种种丑态都拿出来讲,好像L小姐选择回去是件虚荣愚蠢透顶的傻事。
其实,只是因为L先生必须要走,人家对这个城市有好奇、但没有归属感,有能力赚钱但没办法融入,意大利人要是想家了,你根本拦不住。而对L小姐来说,地中海阳光都是和他一起晒的,艺术之旅也是由他带领的,他几乎等同于她的阳光雨露。说什么故乡、第二故乡都是无谓的,假如一个女人把家庭、爱情和事业都捆绑在一个男人身上,他就是她的故乡和归宿。
人挪活,活对了,大抵是和地域环境无直接关系的。就算你是多肉植物,也会往太阳最旺的地方钻。人的风水,至少有一半相关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