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都很清楚,她并没有病——寂寞不是病。 随丈夫搬去另一个国家后,一开始,她生活在纸箱中,把心爱的东西搁在宽敞的新家里是一项乐此不疲的伟业,之后开车去家具店古玩店和周末市集淘一些小玩意儿填充空余的地方,又占据了一段时间。 之后,她好像生活在朋友圈里。因为逐日展示新家生活的细节,九宫图总嫌少,她兴致高的一天里可以连刷五次九宫图。然后频繁刷新,看点赞数量从十位数到百位数。 再之后,点赞数变少了,大家都似乎默认她开始遥远的新生活了,她反倒觉得没有生活了。一日三餐,老公小孩,几乎没有自己的朋友,大多数社区里的邻居太太都很友好,但毕竟算不上知根知底的朋友。也就是说,大概在半年后,她开始寂寞。 去唐人街买十三香卤味包的那天,她突然注意到一家中药铺,玻璃门窗不是很明亮,里面又都是红木家具,更显暗。多半是因为空闲,她在买好调料之后,硬是特意过了马路。进去了,这才发现店里只有一个对着电脑的年轻女人。女人问:“你是祖父的老病人吗?”原来店是老辈开的,名医过世后,只能由孙女来接班。孙女一边在电脑上写硕士论文,一边招待稀少的客人。她给她诊脉,说寒气太重,心事太多,肝气郁结,血气不通。但她没有开药,说爷爷传下来的规矩是第一次把脉后先建议食疗,自我调整后第二次来,如果仍有必要用药再收费。 结果她养成了新的习惯,每隔两周就去把一次脉。每一次都没有开药,也没有收费。她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依赖,反而去得更勤快,有时还带上一点家里越洋寄来的土特产。她喜欢听那个年轻姑娘用不标准的中文讲出自己潜在的隐患,似有若无的亚健康问题在别扭的口音中也变得郑重起来,让她听得进养生忠告,甚至像冥想中的人灵魂出窍那样,看进自己深处的秘密。 她们都很清楚,她并没有病。寂寞不是病。更何况也没有太寂寞。只是有点难以言喻,但终究有根源的缺乏感。就像手冰凉,但手依然是漂亮灵巧的手。 直到这天,小中医正式开出了方子,让她回去一日三餐地吃中药丸子。她试着吃了一天、两天、三天,警觉到这种吃法本身就会落实“病”这种存在。第四天开始她就不吃了。她确定自己一百样都好,没有病,没有症,没有需要严阵以待的任何问题。 从此之后,她再也没去过那家中药铺。虽然很想念那里安静体贴的氛围,但她没勇气再去证明自己隐约的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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