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大多数文艺青年对《撒旦探戈》的印象皆来自匈牙利导演贝拉·塔尔的同名电影。仿佛要把世界一笔写透,他以超常规的长镜、480分钟的片长,把一个小村的荒诞不经描绘得丝丝入扣。 《撒旦探戈》书分12章,隐隐对应着探戈舞曲的12小节。拉斯洛不疾不缓,遥遥观望着眼前崩坏的一切,亲手奏响了他的黑暗序曲。故事始于一个荒废的村庄,这里人烟稀少,阴雨连绵,偶尔冒出头的旭日就像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病人一样了无生气,“红肿”而虚弱。十月某个大雨的黎明,中年男人弗塔基和他的情人在同床共枕之后分别从噩梦中醒来。男人有了幻听,听到了从未响起的钟声;女人则疑神疑鬼,担心有陌生怪客闯入。 很快,村子里真的来了怪客,且是一位“诗人”。只是,诗性的浪漫已经不足以形容拉斯洛千疮百孔的故乡,所有的诗意都停留在表面,深挖下去仍是虚无。小说中,唯一被赋予诗人属性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摆脱监禁、一心要重操旧业的骗子伊利米阿什。起初,在村民的想象中,他的出现将终结连天的暴雨,为大地带来阳光,结束“令人压抑的贫困”。可惜事与愿违,贫困依旧,骗子依旧。 不过,拉斯洛很聪明。他既不追问丧钟因何而鸣,也不探究丧钟为谁而鸣,只将目光投向那“宏大、辽远的贫困”。如他所说,“整个事件在岿然不动的永恒球体内,也只不过扮演一个小丑的角色,在混乱无序中诱唤魔鬼的良知”,直到“将疯癫伪造成生活的必需”。 在进入村庄之前,伊利米阿什告诉同伴裴特利纳“这里的一切都在腐烂”。村民好比“天生的奴仆”,与那些只会在“秽物里打滚的猪”并没有太大区别。他们什么都不会,只会浑浑噩噩地度日。为了印证他的诡辩,小说顺理成章地开启了癫狂模式。酒馆里,村民聚集一堂,喝着酒、跳着舞等待伊利米阿什的来临;酒馆外,连天的暴雨冲淡了一切,包括正在发生的死亡——霍尔古什家10岁女孩艾什蒂被哥哥骗光零用钱,绝望地选择了自杀。如此,探戈的热烈映衬着死亡的凄凉,一喜一悲,亦悲亦喜,共同构建出拉斯洛的小世界。 可是,伊利米阿什又做了什么?无非是欺骗。起初,他信誓旦旦地宣称要带领村民脱离残忍生活的荼毒,可接下来,我们才知道他要编织一张覆盖全国的伊利米阿什之网,将村民统统网罗其中,充当他的门下走狗。在其蛊惑下,老老少少一干人等拱手交出一年收成,以换取未来的幸福生活。然而,幸福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也不必追问。拉斯洛终究不是悲观主义者,他始终坚守着同样的理念,行使着洞察者的职能。 在这个被遗弃的荒村里,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轻易摆脱“钟声的逐猎”。更没有人可以毫无顾忌地将过去远远抛开,腰包鼓鼓地到温暖的南方去过安生日子。等待他们的除了“大汗淋漓、无能为力地冷眼旁观,看所有的一切都慢慢逝去”,与已然崩坏的一切抱作一团,化为灰烬,大约也没有其他法子。如此,尘归尘、土归土,猪猡归猪猡、蜘蛛归蜘蛛,谁也避不开命运的圆环。就像那曲始终萦绕耳边的撒旦探戈,从开始延宕到结尾,循环往复,用它残忍的调子讲述着同一种命运、同一种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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