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35版:心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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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06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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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失语者的秘密

【文/何索】

深夜时他像个DJ,他给她放音乐,她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跟着哼几句,他仔细辨认她拍化妆水的声音,等声音小下去他就关了音乐,她在那边关灯,他在心里跟她说一声,晚安。

 1.声音

韩卓是梅雨前搬进长寿路上的老楼的,这部德国产的唱机也追随他从学校宿舍沉入拆迁未遂的孤岛,成为那幢破落小楼里他和现代文明的唯一关联。当初租下这间20平方米单间的时候,中介跟他说“不看电视每月少200”,韩卓几乎没考虑就让中介搬走了电视机。原本用来放电视的柜子挪给了自己的唱机。

每天晚上七八点结束工作回到出租屋,韩卓就赶紧扭开唱机,生怕晚一秒被整幢楼各种各样的声音入侵:一楼阿姨孙子的哭声,二楼半的吊嗓声……韩卓住的三层顶楼简直像个喇叭的口,汇集了所有他人生活的附属声音,除了他自己的。

2.“野鸡”

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宅在屋子里,当然这和他以为一楼阿姨对他的戒备和不满有关系,刚住进来的时候阿姨很多次来敲门希望他21点以后动作轻一点,韩卓觉得很委屈,自己还没有过女朋友,没有性生活更没有娱乐生活,无非就是一两个星期给家里去个电话,为什么会引起“遥远”的邻居的不满。

不过这些投诉很快就转嫁到韩卓新搬来的女邻居身上。起初,韩卓甚至没有察觉到旁边这间空了快要半个月的屋子搬进了女性,有那么几次,他隐约在深夜听见公用的淋浴间有水声,似乎比亭子间的住户洗澡响动要小很多,但仅凭这一点也猜不出什么,真正知道新邻居的身份还是通过一楼阿姨,阿姨神神秘秘地告诉她的邻居,楼上住进“野鸡”了,“穿那样的内衣,哎哟,真是的”。

后来韩卓去晒台晾衣服的时候见过“那样的内衣”,结果令他大失所望——不过就是几件女孩子的内衣,最过火的款式也就是豹纹图案,不过在国产针织的内衣裤里颜色格外扎眼。韩卓开始不自觉地在别的地方验证邻居是不是“野鸡”,他开始刻意在夜深的时候放一张modest mouse的唱片,小声地掩盖自己的脚步声,但接连一个星期,除了对方午夜的高跟鞋声,他一无所获。

他甚至在清晨倒垃圾的时候,看着垃圾箱里几支枯萎的玫瑰,幻想她们曾经属于她的女邻居,除了她,这里还会有鲜活、年轻的生命有心情买几支玫瑰吗?他们这里应该只有“野鸡”是鲜活的,韩卓心里的她有着某种妩媚的风尘气息,烫大波浪,穿紧身裙,她在每个夜晚踩着细高跟鞋走进这所摇摇欲坠的楼,她跟每个人都说话暧昧迷离,她就这么摇曳着走进离他只有3公分厚的空间里。

3.喜欢?

但这些只是想象,一楼阿姨终于对每晚的高跟鞋声忍无可忍,在某个晚上把“野鸡”堵在一楼,控诉她影响全楼人的休息,韩卓把音乐关到最小,把耳朵贴在门上努力听,也听得不真切,他幻想中的风尘女子不仅没有能与阿姨抗衡的泼辣,也没有某种职业女性该有的粗口,只有几句软绵绵的辩解。

她上楼来的时候,韩卓从猫眼里偷看,她低着头,手里提着一双高跟鞋,耳朵里塞着耳机,光脚从走廊的木质地板上缓缓走过来,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她并不性感,虽然走廊是没有灯光的,但是韩卓看出来她跟大街上、地铁里无数的姑娘都一样,普通,没有特征,甚至没有性别特征。

韩卓很想拽下来那副耳机,问问她听的是什么,但最终也没有鼓起勇气。每天她回到隔壁的时候,韩卓就把音箱的声音调大一些,他又买了很多唱片,深夜时他像个DJ,不过只是她一个人的,他喜欢这种他们彼此默契独处的时光,他给她放音乐,她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跟着哼几句,他仔细辨认她拍化妆水的声音,等声音小下去他就关了音乐,她在那边关灯,他在心里跟她说一声,晚安。

晚上出去溜达的习惯好像也是在这段时间养成的,他想看看能不能在路上偶遇她,还真的有几次韩卓看见了她,他没有那种初次见面的悸动,反而是某种相处很久的恋人间的亲切,他觉得她深咖色柔顺的头发,苍白的脸,瘦削的脸颊,玫瑰色的薄嘴唇和浅色的套裙都跟他相识已久,他看见她在门口脱了高跟鞋拎在手里,轻手轻脚地上楼,但更多的时候他真的只能在风里辨认她留下的踪迹。

一个某种职业的服务者怎么能不擦香水呢,还听耳机?有那么几个瞬间,韩卓突然觉得她也许并不是个“野鸡”,她只是个每晚加班到深夜的女孩子,她跟他一样从陌生的城市辗转到这座城市,又从某所学校辗转到某栋写字楼的格子间里,跟这个城市大多数的姑娘没有什么不同,如果有不同的话,那就是,她是自己喜欢的姑娘吧。

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韩卓和她公用的水龙头坏了,他在洗手间里看见了一张小纸条“已坏,可以麻烦您修一下吗”,字体稚拙。房东晚上同时敲开了韩卓和她的门,房东走后,她对韩卓腼腆一笑,“因为在创业公司,经常加班,打扰大家了。”

韩卓偷瞄她的房间,窗台上竟然真的有三支玫瑰,安静地养在水里。没有人知道他秘密地喜欢过她,在她还是“野鸡”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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