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同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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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8月13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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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行动

初曰春

    住自己认定的事,含泪也要开出花来。

    徐俊国 绘

最近几天,李云尔心里很不舒服。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也跟现在一样总不在状态,有一门必修课还险些挂科。

事情说起来并不复杂。暑假之前的这一两个周,同学之间被安排了各种聚会,有的是以社团的名义,有的是打着老乡的旗号,总之理由五花八门,好像过个暑假就再也不会见面了似的。问题是,所有聚会都讲究AA制,花钱是让她最头疼的事儿。

李云尔原本很喜欢热闹,在老家读高中那会儿不但学习成绩好,在各类集体活动上也经常抛头露面,甚至可以说是出尽了风头。那时候,她算得上是校花级别的风云人物。可是,读了大学之后,李云尔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优势,用流行的话讲,她缺少存在感。

这是一所令人艳羡的高校,在老家人眼里,能在这里读书等于祖坟上冒了青烟,是要受人膜拜的。爹跟她说过,今年高考的时候,有的学生家长还专门跑到她家门前,在那棵老槐树下放鞭炮。她觉得这是盲目崇拜,很可笑。可爹不这么认为,他始终为女儿感到骄傲和自豪,谁说不是呢?这档子事儿爹肯定是听娘说的,那会儿他在国外工作,说白了就是跑到异国他乡打工。她似乎能够想象到,爹会在工友中炫耀,说俺家彩云是高考状元,电视台都来采访过呢。

李云尔过去叫李彩云,是她读大学以后自作主张改了名字。她实在是看不上有些人的作派,好像乡下来的人就比别人矮三分,同宿舍的“大河马”就是这副德行,第一次见面就笑她的名字土得掉渣儿,然后哼了一声。那声音是从鼻孔里拐着好几道弯儿冒出来的。“大河马”是她给对方起的外号,人长得丑俊先搁在一边不说,关键是那人长了个朝天鼻,很扎眼。

偏偏是这么一个人还喜欢对别人品头论足,有什么啊,不就是有个经商的爹吗?那家伙凭的不是真本事,她先是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夏令营,又在一个全国的比赛中拿了奖,靠自主招生进了学校,以后还要到国外留学。这是“大河马”自己说的,她还说只要有钱就没有摆不平的。那次,“大河马”喝了酒,还吸了烟,最关键的是说完话也哼了一声,她便特别留意了发音部位,没错,那似是而非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透着不屑,也变得异常刺耳。

打那以后,“大河马”的一切都不顺眼了,无论穿衣打扮还是说话办事都那么别扭。李云尔虽然打骨子里瞧不上,但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这是她必须承认而且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把自己的名字改掉就是最明显的例证。

世界变得越来越浮躁,李云尔无数次地对自己说。她想跟“大河马”一样穿得体面一些,唇彩眼影粉饼之类的虽然用不起名牌,最起码也得有。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愚蠢的决定,李云尔因此付出了极大代价。

她跟家里要钱,短短一个学期,除去学费和生活费,她花了将近两万。为此,父母吵了很多次,爹说穷养儿子富养女,别人有的自家闺女一样都不能少;娘说生了丫鬟身,就别想当富家大小姐。李云尔认为娘头发长见识短,人靠衣装马靠鞍,女人的优雅是靠钱堆出来的。事后,她明显感到自己过于偏激,可她已经走火入魔,甚至无可救药了。

在手头紧张的时候,李云尔冒出过罪恶的想法。别看学校是国内屈指可数的名校,但那么大的校园里,发生任何稀奇古怪的事情都不足为奇,比如网上炒得火爆的非法交易,她全动过心思。“大河马”真是膈应人,把这类人说得畜生不如,还诅咒说这样的人有爹娘养没爹娘教,干了龌蹉事儿爹娘准得跟着遭殃。当然,她说得文雅,张口闭口都是父母什么什么的,让李云尔感觉她是在显摆甚至在卖弄。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过法,如果自己爹娘也那么牛,谁会有那些乌七八糟的想法呢。

“大河马”应该能看穿自己的心事,每次刚产生那些古怪的打算,她就会言之凿凿地评论一番。很多时候,她偶尔瞥自己一眼,或是跟舍友说句悄悄话,李云尔都会感到身上刺挠。她肯定是瞧不起我,绝对是在背后说我的坏话,这个念头一旦形成,李云尔便像被施了魔咒,在反反复复的自责中无法自拔。她开始怀疑一切。

爹受伤的消息来得很突然,让李云尔觉得“大河马”身上有股诡异的力量,是那些诅咒显灵了,还是纯属巧合?她说不清道不明。恼火的是,爹对这件事情很不敏感,主动放弃了赔偿,说这个项目代表着国家形象,属于国家行动。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别说出国务工,就是在老家县城的工地上发生事故,也得打官司讨来补偿金,可爹说是自己操作不当,不能怪别人。爹一辈子种庄稼,准是被丧良心的老板洗了脑。

爹是个倔脾气,认准了的事儿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说做人就得干良心活儿,吃良心饭。往下的日子可怎么办啊?李云尔有些犯愁。这些个同学聚会是不能参加了,还有暑假的支教活动恐怕也得放弃,她决定找个好人家做家教。

这个计划是受了娘的影响,她目不识丁竟然独自跑到北京干起了家政,还一个劲儿地夸那家人心术正,说那家的男主人总是念叨,说别管干什么活儿都是在为国家作贡献,说到底都是国家行动。真是扯,明明想让保姆死心塌地地干活,还要编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李云尔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嘲笑自己的无能,真是可悲啊。

很意外的是,李云尔跟“大河马”——也就是我,刚喝了一场酒,她有些醉了,嘀嘀咕咕说些八杆子打不着的话题,出现频率最多的是“国家行动”。这个词我父亲经常挂在嘴边,她爹的老板就是我父亲,她喝醉酒把我说得一文不值,我心里不得劲儿,就竹筒倒豆子把话全都撂了。现在,我还想告诉李云尔,她的母亲,哦,不对,是她娘,就在我家,这些事儿全是我父亲一手安排的。不管你信与不信,这事儿就这么凑巧。李云尔真醉了,她把国家行动翻来覆去地说了很多遍,但我没醉,我还想问问她为什么非得管我叫“大河马”,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不过,我确实长了个冲天鼻,还有文章里写的这些,全都是事实。

 

 

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