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真的想讲，讲他们如何认得，如何恋爱，如何过了五年才决定把余生拼凑在一起，结婚那年，他已经七十，她已经六十五。

    第一次见到这对老夫妻时，觉得肉麻。牵手也就算了，彼此呼喊宝贝，听起来就有点做作。但第一次就见识了他们的温爱和激动，是在餐桌上，她知道他不吃鸡鸭，他记得她最爱吃鱼，一桌普通的菜就成了他们打情骂俏的道具。 

    第二次便见到他们喝酒，你一杯我一杯，喝到四五杯就开始放高音量，讲些更肉麻或更激动的心里话。我便知道，他们是真的想讲，讲他们如何认得，如何恋爱，如何过了五年才决定把余生拼凑在一起，结婚那年，他已经七十，她已经六十五。 

    一辈子是怎么过的，每个人自己清楚。第三次或是第三十次见到他们，是去赴他们的家宴。两个人都在漫长的生活里练出了好厨艺，拼凑在一起，做个满汉全席也是可以的了。饭后酒酣耳热，她又激动起来，拿出五十年前的照片给我看，竟是美得像明星一样。由此说开，原来她一辈子没缺过人追，只是挑剔，因为不想荒废尽心尽力打造的自己。 

    见多了，就会知道别人的秘密。后来我能确信了，他是孑然一身和她在一起的，穷到没有积蓄。是她租了大房子，是她给他和朋友的聚会买单，是她出钱让两个人旅游，甚至他去奔丧也是她倾囊而出。她是很早的独立女性，唯信一点幸福的奥义：女人要经济独立，才有其他的自由。但她送走了双亲，送走了同龄的好友，送走了最美的年华，账户里有一大笔钱，然后遇到了他。 

    他让她高兴。这比什么都重要。他也愿意为她放弃一部分陋习。这就更好了。她想，不管人生的积蓄怎么用，人终究是要死的。在死之前，找个人陪自己，又有什么不好呢。 

    和他们一起吃饭，经常听到他们说：早二十年遇到你，肯定一拍两散。但现在，别人拼车，我们拼命。余下的人生，每一天都要当一年去过，而且，你不能比我早死。就是这些肉麻的话，听到现在，我竟然也会感动了。他们已经不屑于爱情的定义，或是付出与获得的公式。只是每天牢记爱人的存在、爱情的短暂。生命走到最后一程还有肉麻的机会，这就好像有了第二条命。 

    年轻的夫妇和他们聚会时，通常都不会比他们更亲密。年轻人总觉得身边的伴侣还不够完美，未来也不见得明朗，充满变数的未来，决定了年轻人的爱不具有壮烈的性质。不坦然，内忧外患，像一个个想保命的兵，打不出好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