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双细长的眼睛总是语焉不详,和信口开河的内容恰恰成了对比:眼神在否认,口齿在强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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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的方式里,必然有虚构。在我考虑“所有关系都基于叙事”的时候,突然想起多年前的某位室友。她只在我们的集体宿舍里待了一个学期,并不与我们同班,而是外系的插班生。我已经忘了她的名字,但记得她的眼神总是眯缝着,有时让人觉得很猥琐,有时又很可怜,有时也会泄露出一点戾气。
她总是眯缝着眼,滔滔不绝地讲起她的家事、情事,虽然她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却好像经历过很多个男朋友,父母也早已离异,分头风流,让她看到了不少成人间的事。她那双细长的眼睛总是语焉不详,和信口开河的内容恰恰成了对比:眼神在否认,口齿在强辩。
没过多久,我们就从别的科系的学姐那里得知,她讲的事全是假的。包括她说和前男友做爱、流产、被父亲打得头破血流这件事也完全是空穴来风。包括她说的最近有一个男生一直给她写情书的事也是子虚乌有,哪怕她拿出来显摆的信纸信封也根本是别的女同学收到的。学姐告诉我们,她是因为精神病休学了一年半。之前,她骗过了所有老师和同学,骗到了困难家庭补助津贴,骗到了一个心疼她的同班男生做男朋友……然后有一天,真正的父母出现了,拆穿了所有谎言。
那时的我第一次知道,虚构可以那么逼真,因为听众根本无法分辨真假,听众是要听吸引自己的内容,所谓听众,根本是和当事人在两个宇宙里的生物。大多数人,都是从过于轻信,变得太难相信。这就是世事教会我们的,学得好,你可以睿智;学得不好,你却可能愤世嫉俗,限于庸俗而难超脱。
时隔多年,我突然对那个女孩编造的情爱纷争有了极大的怜悯心。她讲的是:有男生钟情于她,又欺骗她,在几个女生之间徘徊,让她身心痛苦却得不到任何补偿。她讲的其实是世间很多女人反复参与的情事模式:被消耗,被欺骗,被伤害。回过头去想,她是在臆想中走完了一段又一段悲伤的恋情,哪怕现实中的自己只有一截短暂的故事——靠谎言赢到的关爱,也因谎言戛然而止。她用那么多故事,叙述了一个让自己不可能幸福的模式,也在不断重述中强迫自己相信这种模式的必然性,男人的必然性,爱情的必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