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鱼丽 图 资料
从网上买了两本书,一本《红蕖留梦》,一本《顾随与叶嘉莹》。先看的是后一本,翻开灰白典雅的书页,里面录有叶嘉莹年轻时的诗词曲习作五十七首,学者顾随先生随手点评的文字,有民国文人的古旧痕迹。
写这些习作时,叶嘉莹不过十八九岁。1942年秋,她在辅仁大学念二年级,正是一片冰心澈底清的年纪,她与一班少年同学,喜得恩师顾随先生的指点,纷纷练习诗词写作,颇为勤奋。顾随先生讲解词曲,温润如玉,诗作也清冽恬静、和润深远,颇有“古人风致”,让人低回,使叶嘉莹受益颇多。叶嘉莹练习的诗词曲内容丰富,题材广泛,意境深刻,时而可见她词作的清峻、端妍。顾随先生洒脱的行草赞语,字里行间处处透露着爱护,批改符号也异常丰富,看上去单薄的诗页,就此厚重起来。
这些往事,在《红蕖留梦》书中有着更为生动的细节。从她的口述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情意生动的师者形象,也可以详知顾随先生如何指点她诗词创作的桃源迷津。顾随先生也许是私意特殊看待的缘故,爱以清隽可爱之语赞叶嘉莹,称其为“清才”,他们师生二人又常有诗词相和,纯以诗心交流,因而对叶嘉莹欣赏和创作诗词有极大的影响。
除了顾随先生外,叶嘉莹所结交的高标松柏似的师者学友,还有许多,比如台静农、李霁野、赵朴初、镠铖、周汝昌、南怀瑾……那些师友情谊,有的写得浓些,有的写得淡些,但都同样是她极为熟识与深情领略的师者前贤,时有风动枝头的旖旎,也有盘根纵横的高古。其中关于台静农的素描显得尤为沉静有味,两人的交谊,也情愫殷殷,带有一种诗性的虚光。颇值一提的是,她从台静农题为《甲子春日》的一首绝句里,钩沉出他年轻时的一段凄美感情。经了叶先生的一番细致分析,推敲“微波若定亦酸辛”七字,才知台静农先生诗中原蕴含有一种难以具言的情思。这种知赏极深的体悟,台静农若泉下有知,当有听流水瑶琴之慨。
1924年,叶嘉莹出生于北平(旧称燕京)书香世家,先祖系蒙古满族叶赫那拉氏。其父叶廷元,幼承家学,熟读古籍,工于书法。她身为叶氏一员,继承着深厚的家族文化基因,少年时即表现出吟诗诵词的天赋,又得益于喜欢吟诵诗词的大伯叶廷乂的悉心指点,陆续写下《咏月》《阶前紫菊》《窗前雪竹》等绝句小诗,从此,她便与诗词结下相契终生的善缘。那时的她,毕竟年轻,还只是兴于微言,而略为酝酿成为一点
作诗的情绪。而随之后来生计的压迫,身体的羸弱与精神的患难叠加,感情上亦不顺遂,使她处于一种寂寞悲苦之中,由此,她心中感发的诗词自然也越发多见起来,加上儒家思想体系的深沉濡染,个性色彩或浓或淡的融入,使她的吟诗诵词趋于厚重典雅。
在当下中国,古典诗词的边缘化不可避免,以至于护法者的薪火相传,成为世纪头等大事。叶嘉莹回国之后,传道授业固然是她的人生常态,她于温婉的情致中,重申了自王国维以来的诗词阐释传统,并构建了王国维—顾随、缪钺—叶嘉莹的词学谱系,沾溉来学于无穷,是不消说的。但她倾力于诗词的诗性解读,提倡古典诗词的推广,更是她一心要做的大事,也成为她重要的精神仪典。
读张候萍笔录的叶嘉莹先生,于我而言,别有一番情趣滋味,她是老得温文,红得婉约。叶嘉莹先生如今已逾九旬,犹记着当年在辅仁大学顾随先生所言:要以无生之觉悟,为有生之事业;以悲观之体认,过乐观之生活。较具体地说,她诗词作品中的智慧之光,岂但“自照”,更是嘉惠学林。譬如我这不喜多愁自苦的人,也常在她诗里看到契合自己的心情遭际,世俗的悲欢得失。又或如书序者沈秉和所言,让人“恍惚间见到了一条通向诗心的幽径”,作为后学,缓步行走在这条幽径上,撷拾这些美丽的诗词落英,心里也渐渐涌上些珍重人生余阴的心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