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于是 图 资料
一本旧书里夹着的字条,将三个毫无关系的男人牵扯在一起。虽然字条是少妇莱拉写的,故事却完全不是多角恋的架构,所有相关爱情、情欲的部分都不纯粹,如同焦虑的附属品。
暧昧的字条只是一条扯出魂灵的线索。
三个男人中,只有尤坦纳是犹太人,而且,是个无法言语、动作的植物人。另外两个都是阿拉伯人,且备受这个身份困扰、压抑的阿拉伯年轻男子,故事就是以这两人——律师、埃米尔——为主线讲述的。
律师没有名字,这个设定别有意味。身为阿拉伯人,他勤奋地“去阿拉伯化”——教养是高等的,职业是高薪的,办公室在犹太人富人区,开名车,住高级公寓,举办开明的家庭聚会,享用的是普通阿拉伯教师半个月工资才买得起的一份日本寿司,不浪费一分一秒地补习高雅知识,还娶了一个犹太女人,哪怕她的家世背景并不比自己好多少,相应的,他对于婚前性行为的态度也曾明确地趋同犹太人,直到——发现字条的那一夜,他方才自知,看似美满的表象原来如此不堪一击。
也许,是为了暗示律师的自我认同是虚妄的,所以,作者连名字都不给他一个吧。
名字,可能表明了阶层、宗族等复杂的身份内容,书中不止一次提到主人公在填写表格时的犹疑,便是很好的力证:姓名在阿拉伯国家里几乎寓意了宿命。
名字,也是维系埃米尔和尤坦纳的线索,一个犹太人,一个阿拉伯人,年纪相仿,容貌酷似,埃米尔是尤坦纳的夜间护工,却仿佛被尤坦纳灵魂附体了一样,吸收了尤坦纳的摇滚乐和文学书籍,最后,拿起尤坦纳的照相机,发现了尤坦纳自杀时留下的影像,沿袭了尤坦纳对肖像的迷恋,和他一样去以色列最著名的艺术学院学习摄影……这个故事的主线就是“埃米尔如何变成尤坦纳”的。
名字调包,暗示了太多社会背景因素。阿拉伯人始终认为,犹太人抢占了他们的家园,导致以色列的阿拉伯人犹如二等公民,处处都被犹太人压制;加上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政局动荡,阿拉伯人在自己村镇里根本挣不到什么钱,前景一片灰暗;于是,注定会有“去阿拉伯化”的阿拉伯人背井离乡,人为清除无形的民族烙印,勤奋而谨慎地挺入犹太人社会——在那个审查严格的城市里,表面上和谐融洽,暗流里抵触不断。在这个故事里,埃米尔成了尤坦纳,而律师呢,甚至没有名字。
所以,一张字条才能引发如此激烈的情绪,才会迫使律师明察暗访,才会挑拨起律师深埋内心许久的反抗心,虽然表现为丈夫的嫉妒,实则是自身价值面临颠覆时的极度不安全感。事实上,他追寻真相的行为方式也反映出一个阿拉伯人在犹太中产阶级社会中的自卑、自强、因而无所不用其极的行为模式。
尤坦纳的摇滚乐,比任何细节都能说明这个故事发生的时间背景。在中国人的阅读经验里,很少有表现当代以色列人生活的文学作品,萨义德·卡书亚的写作落实在当下,却没有、也无法架空长达数百年的阿犹矛盾,围绕着主线故事,他也呈上了在校园、在社工组织、在律师事务所、在咖啡店等各种环境下的各类细节,令读者自行揣摩阿犹关系的复杂纠葛,甚至,抛开种族局限,从这个故事里看到存在于各种社会阶层间的貌合神离。
名字背后的魂灵,都被这张字条扯了出来,暴露出以色列阿拉伯人的自我认同危机。甚至那位始终无言存在的尤坦纳,也以神秘未解的自杀行为影射了某种犹太人的自我迷失。与此相比,尤坦纳的母亲露夏蕾似乎把这种社会游戏规则都看透了,她明确表示,“惟有摆脱身份的人才是聪明人”。
那么,这两个聪明人为什么始终觉得自己是异乡人,始终和主流社会隔了一层?
或许,这样聪明的异乡人,绝不仅仅存在于中东某国吧?在全球化、城市化飞速递进的当今世界,难道不是所有人都是潜在的异乡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