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杨震

    临过年的时候，广州尘霾障天，寒气笼罩，乌烟瘴气的日子早就把人逼得一肚子抱怨。报社的同事们肆无忌惮地谈论起普吉岛、西贡或者槟城。我没那闲工夫去贪念新、马、泰的阳光，因为该死的值班安排恰好是个“夹心饼子”：前面休息五天，中间上三天班，再休息三天。我容易吗我？一年到头就盼个假期。临了，回不了两千公里外的家。

    正好一同事见我这个“北佬”无处可去，便开始鼓捣我跟他一块儿去雷州老家过年。“阳光咁好，天气咁暖，海鲜咁美”，bla，bla，bla……

    厌倦了广州的繁华，一向又喜爱乡村风光的我，动心了。预谋是这样的：下了夜班就出发，在车上睡个觉，在阳江吃顿海鲜，晚些到雷州，来顿火锅。之后几天去吹吹海风，晒晒太阳，吃吃水果，洗洗肺，看看当地过年的年俗……过一个轻松阳光的春节。

    大年二十九早上八点多，带着一双被通宵加班熬红的眼睛，我搭上哥们儿借来的车。车上还有他女朋友，他二姐，他二姐夫，他二姐的宝贝儿子，他二姐的宠物狗一号，他二姐的宠物狗二号……差不多就是部大篷车了。汽车离开广州，一路向阳江飞奔。俺和哥们儿是又困又饿，一心盼着在路上补个瞌睡，再到阳江来顿海鲜。可是，车上一片欢实：狗叫得嗷嗷的，小孩闹得腾腾的。路呢？才过了佛山地界，就开始堵上了。越是堵，车上越闹得欢。堵到中午，连个休息点也不挨。只有冷冰冰的橙汁和老婆饼。好吧，忍。

    好不容易颠儿到雷州，已经过了晚上八点，街头的店早就打烊。电话那头传来的消息是：饭菜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来……在这个饥寒交迫的时候我只盼着有顿热的，睡个好觉。可是，在一片凄风冷雨中下车时，盼来的却是一句话，“今天太忙，没时间准备过节的饭，将就一下”。将就一下，就是白水煮青菜、蒸土豆、豆腐煮肉块、大盆的炒青椒——都已经凉了。

    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天还没亮，我就被雨打树林的声音敲醒，也是在这一刻才感受了闹市中久违的宁静。这是座典型的雷州小村，近千人口，但除了几声狗叫，就没啥声响。只是偶尔的几声爆竹，才让人恍然嗅到点儿春节的气息。踱出门来，想找人闲聊几句，结果，俺的普通话成了外语。

    村外空气清新，香蕉林和辣椒地青绿可人。看得出来，几乎家家户户都种商品辣椒。从老农磕磕巴巴的普通话中得知，这些年种香蕉和辣椒，又苦又累，好时节虽能赚不少，一遇上市场不景气，一般农户往往亏得一塌糊涂。所以这地界的许多农户生活很清淡，主要靠青壮年外出打工。哥们儿家也是如此。家里六个兄弟姐妹，最小的快要技校毕业，只有我这哥们儿在城里。因为今年的辣椒全亏掉了，家里缺钱，为了多挣几个钱，这个春节只有三个子女和一帮孙子辈在家陪伴年迈的父母。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昨晚会那么惨淡。

    除夕这天全家才开始张罗过节。按当地风俗，这一天要“排年”，就是在家中摆香案，用酒肉鱼祭祖先和香火神。“不过好些年都不祭香火神了”。晚上，终于吃上了热腾腾的年夜饭。主菜就是从广州带去的粤式香肠、熏鸡、几条鱼和几道以辣椒为原料的菜品，另外还有当地的传统食物过年饼。一家人频频举杯，相邀猜拳。可快到晚上七点，停电了！但推杯换盏和欢声笑语仍然持续了很久。这是一家人难得的团聚时刻，当然要尽诉衷肠。尽管我听不懂雷州话，但能感受到一家人的天伦之乐。

    第二天我在村子里寻乐子，但并没有任何传说中的舞狮耍龙或迎神游神。就在百无聊赖之中，壮观的景象出现了。一家人拉着我去参加麻将大会，各家都哗啦一下子全闪了出来，聚在几个院子里摆开战阵，开始鏖战。牌客们自然是吞云吐雾、土话纷飞、戏谑欢笑。小孩子则穿梭其间，伸手要压岁钱。钞票们就在牌客们手中进进出出。原来这就是村子里最热闹的盛会。哥们儿告诉我，村里的青壮年大多外出打工，过年回家，根本没工夫和心思搞庆祝活动，“能省的都省了”。大伙儿都改打麻将，“还能在桌上挣几个零花钱”。

    就这样，我在村里度过了最漫长的一个春节，直到初三离开。异地过年的诱惑往往是想起来美妙，但实际上就像买彩票，你不知道满心期待会有什么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