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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10月02日 版面导航 标题导航 返回本期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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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恐惧是一只黑鸟
陈崇正

    十三岁那年,外公走了,他留下了一片竹林。清明之后,下过几阵雨,从南边来的海风一吹,夏天的竹笋就开始冒头,一年收获的季节就算开始了。待到知了无休止地叫,便是夏笋最鲜甜的时候,竹笋价格也达到峰值,当然,偷笋的贼也来了。星夜,满天星斗,野外漆黑一片,我和父亲躲在一棵绿叶如盖的杨桃树下面,守着偷笋贼的出现。时间变得很慢也很模糊,仍然没有听到偷笋的哐哐声,耳边只有一声声的虫鸣和树叶尖的露水滴落在竹壳上的声音,当然还有我父亲的呼吸声。在这漆黑而单调的氛围里,我很快就打瞌睡了。迷迷糊糊只听见几声嘭嘭响,然后我便发现自己伏在父亲的背上出了林子。惊魂初定,我抬眼望去,天边已经透出一片白,而我父亲气喘吁吁。问他怎么了,说是贼来了。定了定神之后,他带着我返回竹林,贼已经跑了,地上满是脚印。我这时才问父亲,贼来了你不是应该抓贼么?父亲没说话,很严肃,手里攥着用来打贼的扁担。我这才意识到,他是被贼吓跑的。

    多年之后我反复回想这些情景:我跟父亲去抓贼,跟母亲去抓偷瓜贼,自己去抓偷竹叶的贼,没有一次不惊心动魄,因为我们一家都是胆小鬼。胆小鬼家族不敢远离那片土地,每一次对外面世界的探寻,对他们来说都是漂洋过海的冒险。我父亲在我们家最艰难的时候出去打工,却在归家的途中迷路了,狼狈归来;我妹妹出外打工,回来的时候怕辛苦赚下的八百块钱丢了,结果分成好几份藏起来,丝袜里、鞋垫里各藏了一份,到家时那些钱都被汗水浸湿。每个人都有胆小的故事,每个故事都成为家庭的笑料,胆小鬼家族就这样战战兢兢地活着和笑着。

    而我大概是家族中胆子最大的人吧——我是一直这么想的。一直到我在写作中不断检阅我的内心,才发现恐惧的基因从来没有离开我。我怕死,也怕痛,怕丢脸,怕高怕黑,怕寂寞,怕被嘲讽,怕被孤立……我无数次想,如果我被放到一个特殊的年代里,大概活不了太久。透过恐惧这个小孔,我看见了宿命以及对宿命的抗争和妥协;我理解卡夫卡,也理解所有生活在地洞里的动物;我理解种种生存的喜悦,不过是漂在苦咖啡上方好看的泡沫而已。

    我外公并无子嗣,我被安顿在他的名下。所以他死的时候留给我一片竹林,他指指左边告诉我,那里有一缸稻谷;又指指右边说,那里有锄头农具。他让我自力更生,然后告诉我他将一条金项链卷在一件发硬的旧雨衣里头,就放在柜子上方靠墙的位置,上面落满了灰尘。可惜这条金项链最终不知所踪,大概是在办理丧事的过程中连同旧雨衣被当成垃圾丢掉了。但我那时候只有十三岁,更确切地说是十二岁半,我好吃贪玩,在花圃里藏了好几把生锈的铁匕首,到处寻找拳谱,一心想练成绝世武功,最大的理想是将内功心法写在佛经里头传诸后人。我看到黄土将我外公包围起来,石灰覆盖了他的棺木,竟然不会非常伤心。这件事最终只成为我小学作文的一个重要素材,而我发现没有人能懂得我的悲伤,因为那阵子,许多同学家里也死了爷爷奶奶。

    多年以后回望这些场景,我突然发现,恐惧的对面,并不是勇敢或不恐惧,而是站着麻木。对于麻木,鲁迅先生已经说了太多。麻木是我们的另一个真相,附着在恐惧的背面,除了死亡,并没有一把钥匙能同时打开它们。

    所以我要书写恐惧,它才是勇气诞生的源泉,它才是大多数人脚踩之处的质地。活在恐惧之中,与恐惧共存,是我们真实的状态。恐惧更多时候并非来自未知世界,而是来自于已知的莫测。我用十一部短篇小说去呈现它,然而恐惧必定不只十一种,只是我的桌子上就恰好摆着十一道菜,冷菜和热菜都是我亲手烹制,我加入了我的悲悯,也加入了灵魂的坚韧。至于汤之浓淡,口味各异,非亲尝不可知也。

    (选自小说集《我的恐惧是一只黑鸟》自序,2015年8月花城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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