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我开始写《羊的门》,到2003年又写成《城的灯》,我发现生活跟写作是两码事,不是说有生活就可以写作了。你在生活里发现一个奇怪的事、精彩的事,你就写出来,那是故事园,作家是创作,必须经过长期的思维浸泡,消化之后变成创作之后才能写。
我常常在生活里,几乎不怎么记录在脑海里留下的东西,我个人认为是最精彩的东西,我会放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去打磨一部作品。
中国作家都有一个文本意义上的突破问题,尤其是我们五十年代的作家。八十年代时,我们大量吸收海外的各种营养,认为我们可以写出这样的作品了,但突然出现一个问题,就是社会发生了巨大变化,我们的认识,或者说我们在文本上的创造,困住了一代作家。很多作家,如果看哪部作品,发现都有一个相同的用语,那就是“多年之后”,多年之后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穿越,对生命的大穿越。
所以中国作家在一段时期之内,都忍不住地用“多年之后”,这种表述方式、思维方式很精彩,中国作家一直跟在后面,都不能穿越。因为文学本身是创造性的劳动,咱们本民族要拿出自己的文本,能够穿越他们的文本,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我个人认为,中国文学、当代文学是不差的,尤其是和亚洲的相比,比如印度、土耳其,中国一线作家的作品跟这些作家相差无几,但是跟《百年孤独》这样的作品还是有差距。
《生命册》这部长篇我采用了树状结构的写法,以一个人的内心独白作为树干,背后一个一个的生命成为它成长的土壤。我用第一人称独白的方式来写五十年的心灵史,或者五十年记忆的时候,这种树状结构的写法容易散,所以我用了很多“隐笔”。
在文本上是做一种实验,不知道社会反响怎么样,仅仅是我个人的一种实验。就是我把人当作植物来写,探讨人与植物的关系。
我对土壤研究的时候,所有的人物离开土地之后都变形了。我用了一个观点,八十年代时我认为金钱是万恶之源,还专门写了一篇《金恶》。到写三部曲之前我发现我错了,我认为贫穷才是万恶之源,尤其精神上的贫穷。贫穷对人的伤害超过了金钱对人的腐蚀。我还有一个观点,认为一个人的童年几乎决定他的一生,假如他在精神和物质相对健康的环境下长大的,我认为他的心灵是相对健康的;如果一个人的童年是在备受屈辱,在精神极度贫困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他的心性先天就受到了伤害,那么他是不那么健康的,这是我个人观点。
所以我认为一个人的童年和少年几乎决定他的一生,对他的精神成长是至关重要的。所以我在《生命册》中写一个知识分子的心灵史,虽然他童年被附着了很多东西,但因为他不断地读书,不断地清洗自己,才能够更全面、更深刻地认识自己,他才能长成一棵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