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园勤

    四月清明前后，上海人习惯跑去杭州，吃杯不贵的明前茶，再买点更便宜的明后茶。这绿茶如同有洗濯的功能，将忙碌烦忧了一周的杂质都筛滤除去，直洗出一颗轻飘飘的灵魂，与林间的山风共舞。

    在满目苍翠的竹林里，找到一二古意盎然的小亭，或斑驳苔生的石桥不乏稀奇。在一座外表看起其貌不扬的大木屋里，充斥着温暖的现代美式田园装饰，漂浮着香气扑鼻的咖啡味道，还有洋人三四垄作一桌轻声细语地说着西国语言，这才稀罕。在浙江的莫干山上，就零星散布着这样一些涉外的“农家乐”，他们不是旅游目的地，周边不会有宏伟的自然风光，也不会有重要的文物古迹，但一定会有雅致的小景、葳蕤的草木或者潜潜流动的溪水。

    也曾去过不少农家乐，多是小桥流水人家的格局，以及枯藤老树昏鸦的意境。拙朴在石凳与农舍屋顶升起的屡屡炊烟不禁让人回归到乡野。菜品如同大写意的泼墨之作，多是大碗的蒸菜和大盆的炖菜，鲜有工艺复杂、口感丰富的精制菜肴。但在这里，你却能轻易地找到拉花拿铁和特调鸡尾酒饮料，有着乡间不大看到的西点小食，比如奶酪球，或者吞拿鱼三明治。

    午后的三寸暖阳中，一行友人汇集到兼做大厅与咖啡吧的大木屋里，看着稍大孩子们追逐嬉戏，玩着台式足球游艺机，又发出阵阵朗朗的笑声，任凭其在宁静的空气中注入了欢乐的分子，小婴儿则乖巧地躺卧在母亲的臂弯中，瞪着纯净的双眼看着这新鲜的世界。而所谓的大人们，捧着属于自己的那一杯饮料来打发这惬意的时光，或者点一份有着浓汤五花肉的面食，以及用青瓷大盘装着的大份薯条，配着独具特色的美乃滋，却看不出有一丝快餐的痕迹。就这样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游走在这一杯杯的咖啡、绿茶和奶昔间，却毫不吝惜，因为此刻可是在莫干山数百米的某处山峰间逍遥。这样的时间不用来挥霍，还能用来做什么呢？

    傍晚时分，有人提议到坡下的后坞村去走走。一直很喜欢浙江乡下那些农宅，有着高大的楼层，广阔的院子，以及绿意盎然的花草世界。在上海郊区长大的孩子记忆中通常也会有那么一幢二层楼的楼房，尽管家家户户都有着雷同的设计，却毫不影响懂事之后孩子们从外面回来后，第一时间看到家的欣喜。而这里的每一户却有着不同的式样，十几所院子里都有不同风景，比如堆得小山似的毛笋壳，或者一地已经几乎完全脱水的笋干，那一只只巨大的扁形毛笋干，让我一下子想到了过年的味道。每逢过年，祖父总会早早地去南北货店买来笋干，放在木盆里浸至变软，然后捞起放在木砧板上。砧板放在长板凳的一头，人就骑在长板凳上，用黑铁菜刀一下又一下地切下那些细细的笋丝。我每每看得出神，感觉这应该是件很有乐趣的事情，因为祖父的动作看上去是那样熟练、轻松，而且有节奏感。如果将咖啡馆搬到这样的院子里来，烧制一壶曼特宁，再来一小碟盐水笋干，想来这午后时光会有另一番天然的意味。

    想起了在城市中，千篇一律的房屋，冷落的后花园，小片绿的边上是枯树、脚手架、砖块。人们在这些城市的洞穴及荒漠中，毫无目的地活着。这是一条条陌生的街道，一座如监狱般的城市。每天的结束如同人的正常死亡，如同一盆闷烧而熄灭的火。如果此刻来到这林间的高坡，站在某个临风的玻璃房子窗口，啜饮一小口咖啡，或许这样的想法就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