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园勤

    偶尔走进这家在弄堂里的创意店铺，其貌不扬的几个玻璃瓶子，或装着一张小小的纸片，或装着火柴头大小的棉花，打开瓶盖，未曾吸气，便有各式各样的味道夺瓶而出，让你措手不及。悠闲的下午，用懒散打发寂寞的时光，除了喝茶听音乐之外，便是游走。无目的的闲逛是最佳状态，能让你发现你平日匆匆步履中不曾发现的哪些被遗忘的风景。

    一直令我费解的是，嗅觉灵敏的人，通常伴随着一系列过敏症状，比如湿疹、鼻炎，甚至连脑神经都比常人要敏感得多。这是非常匪夷所思的，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这些过敏症状患者有着异常的感觉，个人来说还是挺受用的。

    很多时候，人的记忆会被某种气味引发，比如雨后花园的泥土味，沙漠的味道，但更神奇的是你只能想象星空和萤火虫的味道而无法真切地闻到，说起来的确费解抽象，但却又真真切切存在这世界的周遭的。走上一段昏暗而陡峭的木质楼梯，呈现在你面前的是古怪的气味，比如仙人掌、四叶草、煤炭、盐结晶，逐一打开品闻，你真会觉得的确是那么回事儿。童年在雏菊开放的郊外跌打滚爬，头发上沾染了蒲公英的气味分子，这种分子一旦渗入你的发质，便成为你躯体的一部分，然后伴随着你生长。让你在成年之后，一旦接触到一切与田野或者泥土有关的气味，便想起与你一起奔跑在田埂小路上的伙伴以及那只时刻不离你，伴着你上学放学的黄狗，此刻他们正以怎样的成长状态存在这世界的某一处，或者业已离开这个世界，突然便勾起了你对过往发展的知晓的渴望。对于家乡的思念收缩成为对于个人自己童年的思念。与其说是对于进步缺乏适应，不如说是对于成年人生活的某种不适应。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早已在快速城镇化的发展压力下成为别人的居所。

    这是成长历经的阵痛所带来的后遗症，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国家。尽管我们都标榜着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个体，但作为人类这高端生物种群而言，无论再高级的思维方式和复杂的生理构造，还是让我们不得不屈服于现代医学及心理学。我深信，对于气味的独特感受绝非我首创，那是任何一个五官健全、有独立判断能力的人都能东拉西扯地为与自己的过去的某一段经历联系起来的能力。

    使我好奇的还是那些被装在瓶子中气味的设计者们将以怎样的工作强度来利用天然或非天然的原质来设定这些气味。他们必定也是琢磨了许久，试验无数，在整个研发的过程中，必要的化学式固然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但显然，用的更多的还是他们无与伦比的想象力和那一枚非常人能媲美的鼻头。他们是如何搜集起古旧木箱的陈年腐朽之气，又是如何将清晨叶尖上露水蒸腾时混合着阳光的味道放入瓶中，如果说采集仅仅是第一步，那么我无法设想他们如何将这些气味分子高度浓缩在一起，然后混合进蒸馏水，成为一瓶标签为“老箱子”或者“雨后花园”的香水。如果仅仅是化学制剂的模仿，人类这一种生物又有着怎样骇人的智商。

    查拉图斯特拉曾说：“人应该在山上，我幸福的鼻孔又能够欣然呼吸山中的自由清气。至少我的嗅觉可以避开全部人类的气息。”我却能用便宜得近乎不合理的价位买回一整瓶高山的味道，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倾倒在卧室，佯装避开这充斥着高浓度粉尘微粒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