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太多，几行小字就能打动一个人。阿蒂仙之香的金羽含羞并不是香的，但是它的味道中镶嵌了油金色的花边，在阳光的照耀下生机勃勃、闪闪发亮。那感觉像极了敏感的生命，却有一个人说：“我们的友谊无关乎生命存在。”

    车子略带迷茫地飞驰在去往宜兰冬山的公路上，越是临近目的地，就显得越加迷茫──因为目的地真的不好找。天公也不作美，阴霾压在群山身上，群山也显得灰灰黑黑的。

    此行的目的是拜会一位新朋友，也可以说是我的台大学长。这位学长是个诗人，却还是有些更特别的地方。初次读到他的作品，是在11月末的台中绿园道，我在诚品书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你也知道诗永远躲在某个角落）发现了那本绿油油的不薄不厚的书，封底摘录了他的作品《遗书》的一小段：“若有音乐，哼我爱听的那曲；若有醇酒，斟我嗜饮的一杯。”然后他还写道：“我们的友谊无关乎生命存在。”

    我一下子就失守了。难怪有人说遗书上写的就是你人生的终极追求和你想永远活成的样子，所以我似乎在那一刻找到了共鸣。

    车行虽然缓慢，也问了不少次路，终究还是到了。一栋高高的建筑周围，围绕着一些密度颇高的露天住所，那些长待的人们，不知道感触如何。我走进旁边一栋高高的大楼，把我手机短信里学长的地址拿给管理员看，他爽快地说：“乘这边的电梯上五楼，按照门牌找就会看到。”

    学长名叫罗叶，本名罗元辅，台湾宜兰人，台大社会学系毕业，1965年生，2010年去世。

    当我紧握着手机，于万千张王李赵的居所中找到罗叶学长时，我发现我面对的仅是半个立方米都不到的小柜子。用手轻轻打开柜门，我看到一面略有些灰尘的玻璃，我用干净的手帕擦拭了。玻璃里面的空间是学长的骨灰瓮，瓮上有一张照片里明媚的脸，一如我在台大校刊上的照片中看到的一样鲜活、热忱，却过了将近30年。

    我拿出手机，打开录音，里面是我朗读的《遗书》，搭配了神秘园的曲子Promise，录音静静播放，我知道他在听，一整面墙里隔壁的张太太、王先生也在听。

    我拿出一瓶香水，淡黄色的瓶身和液体，且香气带有金黄色的生命光泽，像新生的嫩草一样娇萌，香气的分子弥漫着，我知道他嗅得到那气味，一面墙里隔壁的陈太太、赵先生也嗅得到。

    我原本带了一束花的，却因为丝毫没有摆放它的空间而不得不原封不动地拿走，献给了出大楼左手边第一个墓碑，也不管那是谁家的谁——我发现花已经在金羽含羞式的相识里显得无能为力了。

    配了乐的《遗书》和金羽含羞，都像极了脆弱的生命，于无限拉长的时间和空间里，音波终会平息，金羽含羞分子终会混入无味的空气，曾经活生生的罗叶们终究要入土为安，如果我们不相信一些东西能够超越生命，就等于必须悲观而现实地生活。那种生活或许是“对”的、写实的，却毫无悬念是冷酷的。

    我的到来更像是一场发自内心的承诺——没有人逼迫我，我也没有逼迫我自己，我想，我是发自内心地想要证明相识确实可以超越生命这件事。

    (颂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