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子坊的出名,在于旅美画家陈逸飞。1998年他一领衔,一干大牌艺术家就来此扎营,亮出创意产业的旗帜,还是国际范的。早在60多年前,“画坛三杰”之一的汪亚尘为避战乱,把新华艺专从华界迁到建国中路155弄薛华坊,也就是今田子坊的西北面。当时也是一花引来百花开,柳亚子、齐白石、徐悲鸿等大师常来常往,还有何香凝和梅兰芳先生等。
在2005年陈逸飞仙逝前,人们去田子坊,多冲着艺术和创意。之后,人们的兴趣移至这里的原住民和五花八门的店铺。
10多年过去,有数百户人家搬走了,仍住的土著约是原先的11%。太阳伞下金发碧眼的老外喝着咖啡,不远处,亭子间嫂嫂和前客堂阿婆坐在岁月泛红的小竹椅上结绒线。一根根飞架弄堂上空的竹竿晒着衣裳被头,若被从天而降的水珠滴到,还是不要问它从哪里来的好,有时晓得了反觉尴尬。那穿吊带裙的模特在镜头前拗造型,擦身而过的是拎着一马甲袋小菜的爷叔、端着高脚痰盂的小姑娘。胸罩、内衣、鸟笼与中英文店招错落有致,交相辉映;石库门后门外的水龙头,拆掉了开关的扳手……
有了人气烟火气,自然滋养了灵动、鲜活和生命力,就会生出不一样的味道。可活生生的原住民不是点缀和布景。大学同学Z住此已三代,爱摄影的他说,有邻居就不愿被人家照相“喀嚓”,不管拍晒衣服孵太阳还是吃饭。但这还不是矛盾焦点,连网上晒出的《攻略》也特别提示:不要大声喧哗。尤其过了晚上十点,不然就要被水醍醐灌顶。
说来,喧哗和闹猛本是上海弄堂的一道特色菜。天不亮,一声声“倒马桶”回荡,柏油黑的粪车在“弹硌路”辚辚,如上世纪40年代一首歌所唱:“粪车是我们的报晓鸡”。到了深夜,小贩的吆喝让楼上“唰唰”放下竹篮买柴爿馄饨,叫亭子间作家张恨水毫不犹豫放下笔,要弄只火腿粽子当夜点心。那串街走巷的吆喝,从春天的“栀子花茉莉花”一直唱到秋风里“又香又甜又是糯”的炒白果……
陈逸飞的一位田子坊朋友说,陈喜欢这里的嘈杂和闹猛。我想,他喜欢的那份嘈杂和闹猛是土生土长、原汁原味的,或是能融入这方水土的。
下过围棋的都明白,棋子和地盘要活,至少要有两个真眼,也称眼。留眼才有气,有气方能活。原住民无疑是田子坊的一个眼,那些店铺,包括工作室可算另一个吧。
石库门外本有店,那多是日常生活离不开的。弄堂口有小烟纸店、老虎灶和大饼摊,沿马路有米店煤球店剃头店、小菜场裁缝铺和极少的普罗餐馆。当年新华艺专来后,应运而生经营笔墨纸砚文化用品的。眼下的店,不仅数量猛增且业态丰富,除了与创意和艺术有关的摄影工作室、琴行、原创设计T恤店和画廊外,还有原先没的旗袍、银饰店和表行等,最多的则是餐饮酒吧咖吧。店多了,原住民就少了,比例失调下去将致一个真眼衰落和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