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菲
姑妈37年前嫁在杭州。我记事起,她每次来上海,都会匆匆忙忙回去。爬山,游湖,看花,吃茶,她无论走到哪儿,都把一汪西湖带在身上,若非必要,她一天也舍不得离开它,那是个迷人的指向,有着她中意的慵懒生活。穷尽辞藻去描述西湖之味是某种徒劳,让人陷入幸福的彷徨,就像我从来分不清哪条是白堤,哪条是苏堤,可这些算什么?在唐宋情怀、民国风月以及种种语焉不详的传说中寻找历史,与沉睡的风物共同经历苏醒,西湖于我是写意的。它不是最漂亮,却是最迷离,涵养了一座东方城市的生态与风骨。
有湖的城市,不可能风风火火。过去的羁旅文人,会对杭州缺乏免疫。失意的苏东坡被谪贬到杭州做太守,这恐怕是他最悠哉游哉、有所作为的乐土。这片湖成就了写诗填词、精工书画的苏东坡,工程师苏东坡,美食家苏东坡……种柳筑堤浚湖,苏之道学,容乎天地的涵养与气度,是失意不失志,落马不落魄,随遇而安,旷达雍容,与西湖的气质很是合拍。
“至于西湖风景,虽然宜人,有吃的地方,也有游玩的地方,如果流连忘返,湖光山色,也会消磨人的志气。”这是当年鲁迅劝郁达夫千万不要把家搬去杭州的说辞。可湖滨的黄昏,大概不太需要硬梆梆的志气,只需跟随着落日一起静默陷落,在断桥,总有着延绵的故事和不了的情怀。当然,若配一盘细腻的龙井虾仁与晚霞对酌,那是最好的消磨了。
青灰色外墙的新新饭店倚着流霞宝石山,蒋介石和宋美龄曾在此小住,这也是徐志摩与陆小曼蜜月时你侬我侬的所在。良辰美景之所以好,只因没有参透,过尽千帆了也就了无缠绵。前些年,每当开春,巴金也会在新新临湖的房间住些日子,吃吃富春江鲥鱼,闻闻湖水的气息。老式电梯,高高的穹顶,欧式的阳台,镂空的抽纱窗帘有点褪色,阳光洒满屋子。如果要怀新文化的旧,这里最适合了。
濡湿的空气中,有着荷花的鼻息和树影的体温,那是西湖盛夏午夜的气息。从东楼到西楼,要走过一条长长的有台阶的廊。每次作别西湖的前夜,都会在这廊上走几回,想想发生在此地的灵异故事。据说西楼(原杭州饭店)是出过不少灵异事件的。因为这条左临西湖右靠孤山的廊,我对那间优美而深情的酒店情有独钟。
只要不睡觉,窗帘就完全敞开着,湖和房间完全连为一片,人成了天水中的一片枕草子,这不太真切的美,适合从苟且偷安不能追究的快乐中走过的人。隐约听到船夫对着农家喊,“准备好酒菜,我划去了灵隐就来……”湖毕竟清浅,人究竟羁绊,做不到醉生梦死,不如向往大味若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