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月考

    纵使一个月下来班上已经处得非常融洽，但是到了考试，一切就不同了。每个人都会关心自己的成绩。而且，我知道家长比同学还紧张。这又是第一次考试，又是建中，又是重点班。

    “下下星期就要。下星期要准备一下。”下课前的空档，我对全班说。

    “唉。”无奈的眼神望向我。

    我猜想他们期待我说什么。千篇一律的叮咛，成绩至上的唠叨。

    “要努力准备，但是不要太在意成绩。”我接着说。

    “嗯？什么意思？”同学露出狐疑的眼神。

    “听好。不管你们怎么考，教务处的成绩单就是会从第一名排到第四十七名。所以下下个星期结束后，班上会出现最后一名。每一个人都有可能轮到。所以两个星期后，会有一个人变成‘第一名’，会有一个人变成‘最后一名’。”

    “你们现在猜得出谁会是第一名，谁会是最后一名吗？”

    “怎么可能。”

    “企明，你会因为信弘变成‘最后一名’就不理他吗？”这两个家伙非常投缘，整个月都凑在一起。

    企明摇摇头，“搞不好最后一名是我。”

    “这就对啦。所以一旦成绩单发下来后，你莫名其妙就会被贴标签。这个标签不是很无聊吗？”

    “理论上大家是经过重重筛选才来到这里，我们班还排名干嘛？一个月过去了，我想你们也知道我不要你们只会念书。你真的要注意的是自己有没有学到东西、一直进步，而不是你排在第几名。”

    “我说过了，高一、高二最重要的事情是发现你的兴趣，多读一点课外书，开阔视野。而且听好，我完全不在意你的名次。我只在意你有没有尽力，有没有学到东西。”

    “我们也不想在意啊，但是家长……”企明说。

    “家长我来处理。”我说。

    “老师英明！”顽皮的企明爆出一句。大家都笑了。

    月考总算是结束了。结果呢？你问。

    我们都只记得一件事：鸣辉以七科平均震撼所有同学。

    发完成绩单后一个星期，我召开了家长会。出席的人都非常踊跃，大家都来谈成绩单。家长围着鸣辉的爸爸，赞叹平均的成就。

    随后的座谈，几个家长明显忧心忡忡。

    “致贤成绩不好，怎么办？”致贤妈妈说。

    “我们班可不可以不要管名次？我们应该把目标放在怎么让孩子的心胸和视野大一点，而不是这些成绩。”打铁要趁热，就是现在。

    “可是他排在二十几名。”致贤妈妈说。

    我笑了，“这个班的任何一个随便出去都压倒一票人，所以在这个班里更不要去排名次。班上这些同学会是一辈子互相支援的伙伴。我希望这个班变成这样，而不要勾心斗角抢分数。至于成绩，真的不要担心。我在这里保证，我对孩子的评价与关心和他的考试成绩名次完全没有关系。”

    诠威妈妈讲话了，“我赞成老师的话。哎哟，你看我家那一个这次最后一名，但是还是很快乐啊。他说很喜欢老师，也很喜欢这个班的同学。”

    “致贤妈妈，你儿子算乖的。我儿子连成绩单都没给我看。”信仲的妈妈说。

    家长都笑了。

    我说：“我自己念高中三年，我爸妈从来不管我成绩。学生会自己调整的，我们不要再去做人为的排名，这样真的不好。”

    “是啊，这样比较健康。”几个家长也跟着附和，帮忙劝致贤妈妈。

    家长听我这样说，其实也松了一口气。

    说真的，这样的班为什么要排名？班风的营造是老师的责任，我喜欢合作远胜过竞争。

    我很高兴家长也很明理，原先他们对于恶性竞争的焦虑也放下了。

    知道我不是一个会在意名次的老师，成绩在后面的同学和家长就不会觉得矮人一截，有意见不好意思说。于是，印象中班上再也没有人管这些排名。

    第一篇周记

    大概我担任班主任的班级的学生，到头来写周记都会写上瘾。

    周记有什么好写的呢？日期、天气、一周大事、学习心得、生活记要。不，不是。只要从一开始约法三章，周记会变成学生最喜欢的作业。

    星期五，高一第一次班会下课前。

    “下星期一记得要交周记。”我说。

    “喔。”没人有真正的反应。

    “周记请不要写一周大事。”我继续说。

    “喔？”教室骤然安静。

    所有人都看着我。

    “不要写一周大事，我看的新闻已经够多了。不要写流水账，写你几点起床吃什么面包。写你一个星期以来的感想，任何感想都好，生活感想，学习感想，读书感想。写什么随便你，但是有一个规定。”

    “什么？”

    “把两页写满，写超过也可以，但是至少要把两页写满。再说一次，两页都要写满。”我面无表情。

    “天啊！”

    学生一片哀嚎。

    我看过初中学生的周记。有些学生每篇就写个一两行，草草了事。老师也跟着随便乱阅。要这些学生写两页，是要他们的小命。

    “还有——”停顿一下。

    我等学生安静下来。

    “嗯？”

    “我和每个同学保证，周记是你和我之间的秘密，没有第三个人看得到。包括同学、家长，还有学校教务处抽查作业的小姐。你的周记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学生看着我，无言。

    这一直是我带班的方式（或是怪癖）之一。

    一方面我非常不喜欢无聊的例行公事——学生应付周记，老师也应付周记，只是为了教务处一年一度的检查，这么多聪明的人在一起做这样的事，这不是很荒唐吗？

    另一方面，高中没有联络簿，在建中自由的环境本该让学生自由成长，不可能，也没必要成天盯着学生，他们已经是小大人了。但至少我要知道每个星期学生做些什么，怎么过活的。更重要的，怎么成长的。我用周记和学生谈心。

    愿意和我分享的，自然会写。不愿意的，写满两页的规定逼着他至少要报告生活近况和学习情况。高中生非常注意隐私，周记必须是班主任和学生之间的秘密。一旦学生习惯了用周记分享，就欲罢不能了。

    对我而言，批改周记是非常愉快的。这是和学生的私密对话。同学也可以收到我给他的，独一无二的讯息。但是第一个星期，进展当然不会这么顺利。

    （选自游森鹏著《我的重点班》 群言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