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诗经》是最美的文字，大概能赢得很多人的赞同。它总能在寥寥数语中，给我们营造充盈美好的境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些遗世而独立的好女子，让人真想在时间的长河中溯流而上，依偎在她的身旁。

同样让人向往的是那些带着体温的植物：木槿、萱草、幽兰……一个个如同女子一样美好的名字，温婉而馨香。

诗句里的多情植物，印证了人与自然之间永恒的缠绵，而这些看似神秘的草木，携带了一身不为人知的诗意，在两千多年后，仍然不言不语地生长在我们的山野巷陌中。让我们揭开历史的面纱，去亲近古人身边的植物。此刻，你低头凝视一棵再寻常不过的野草，也许就嗅到了穿越历史的芬芳……

荇菜xìng cài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周南·关雎》

《诗经》以《关雎》开篇，让整部书充满思念的氛围，荇菜是被提及的第一种植物。荇菜是水环境的标识物：荇菜所居，清水缭绕。可见荇菜是高洁之物。《颜氏家训》里有“今荇菜是水有之,黄华似莼”的句子，也是训导族人，行世要有清澈之心。所以，《关雎》中用荇菜来比喻女子：参差不齐的荇菜，随着水流左右飘摇，正如那窈窕的好女子，让人日夜地思念和向往。

春天，万物开始生长，荇菜比别的植物更快苏醒，从零星的几点叶芽开始，不断抽出小叶。就像莲一样，一开始叶子向中间卷起，到了水平面不再长高后，叶子会慢慢舒展开来，很快在水面上铺张开，一直铺展到徐志摩《再别康桥》的诗句里：“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莼菜chún cài　

思乐泮水，薄采其茆。鲁侯戾止，在泮饮酒。

——《鲁颂·泮水》（注：茆，即莼菜）

农事诗里，见到轻盈的手，去采天底下绿莹莹的好物件，就会生出许多痴想。古之鲁国，今山东地，思乐一片山水，有薄采之手，说明生活是轻快的，有妙趣的，该是好生活。好生活不完全由富贵凭持，得乎心态。恰是因为莼菜，宋苏东坡有“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的感叹。而早在晋朝，就有人躬行了。《晋书·文苑·张翰传》记载：晋张翰思念故乡莼菜鲈鱼脍，乃辞官归里。鲈鱼固然鲜美，莼菜绝不可少。《植物学》的资料里，介绍莼菜为睡莲科水生宿生草本植物，自古以来就被视为蔬菜中的珍品，以嫩茎叶供食用，还是抗癌症的佳品，看来张翰辞官还是值得的。

我没有吃过莼菜，不过，单单想起《诗经》里薄采莼菜的那双手，就无限向往了。

飞蓬 fēi péng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国风·卫风·伯兮》

女为悦己者容，所爱不在时，心里黯然，发如篷草，也没有心思去整理。古人写情之深，从姿容里，能寻出情何以堪的哀伤来。

飞蓬，学名狼尾蒿。“飞蓬”一词其实取的是种子在风里的姿势，蓬草枯后断根，随风扬起，有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刚要离开长安的李白，从山东漫游归来的杜甫，偶相聚又相远时，诗仙感喟：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古人浮沉不定的命运，立刻跃然纸上，也让人心底立刻柔软起来。

长在自然里的飞蓬是再平凡不过的植物，我既没有从中体会到爱的坚贞，也没有看出人心上的涩苦，我默然凝视的时候，不知道它的叶面上还藏了上古《诗经》里的爱情，以及命运之无常不得把握的苍凉况味。读到此处，才算是懂得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