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5版: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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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20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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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千字”茶杯,一念“心中山水”

【文/蔡娴 图/受访者提供】

    薛雷奇

如果把汉字从平面纸张里取出,再用一束光打在它的身上,会呈现什么模样呢?青年设计师薛雷奇用一盏盏字型茶杯给出了答案。线条似云朵,呈色如白玉,这些茶杯都是酷爱研究汉字的薛雷奇从《千字文》里汲取的灵感,因而取名“千字杯”。

与文会晤,“字”趣盎然

从小就因为练习书法与文字结缘的薛雷奇,童年与大多数人的一样,小时候的他只是“服从命令”,自己并没有太强烈的喜恶。等到大学时期加入了江南大学的“文字工作室”,这才是他真正“解放天性”的开始,连毕业设计《WU’sˉˊˇˋ吾個四維》都是“东西方文字之音形义与文化会晤”这样的主题。据薛雷奇介绍,这件字典式的作品注重于文字的音、形、义三维结构,在中英文的互相对照翻译过程中探索汉字的本质特点:“严格来说,这是一件具有研究性质的作品,在两种语言的三种属性的不断转换中,文字承载的内容消解了,留下的是文字本身的一些特点。直观与牵强附会在文字中是并存的。” 

毕业后,薛雷奇加入导师陈原川的团队,其间开始接触器物和明式家具等,积累不少相关经验。2016年,他还和团队一起设计了汉字研究书籍《字趣未央》,更深入地对汉字进行了研究探讨。“汉字是中华文明的核心,也是退守的底线,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历经千年而不褪色,源远流长。甲金篆隶真行草,每一字都是一段千百年的故事流传。汉字凝练、优美、沉郁、玄妙、热烈、直接,中国文化的每一寸情绪都镌刻在汉字中。飞熊入梦,翩若惊鸿,初写黄庭,经天纬地,上兵伐谋,每一字都包含一段说不完的中国故事。是为一字之师。”在薛雷奇看来,汉字原生原创,是中华文明的缘起,“从甲骨文里能够窥探我们的意识是如何从动物性开始萌发的。我们的审美也在汉字中有迹可循,篆书典雅,隶书舒展,楷书见法度,行书活泼,草书奔放飞动。每一次的字体演变都是一次审美的现象级的探索,乃至清代书家傅山的‘宁拙毋巧,宁丑毋媚’,更是个体精神拒绝驯化的反叛。汉字中包藏着审美,审美中包藏着审美者的人格。” 

历经了大学时的“当代艺术汉字方向”和毕业后的“文化研究汉字方向”,薛雷奇开始想向着实用汉字的方向探索:“这是完全不同于前两者的方向。艺术侧重于自己和自己的对话,研究则更重视和历史的对话,虽然都在探索某种本质,但还是比较形而上的探索,我想要去做一些形而下的、面向外部的尝试。”于是,“千字杯”就顺理成章地“C位出道”了。 

设计的减法和加法

“千字杯”的灵感来源于蒙学经典《千字文》,它是由一千个汉字组成的韵文,涵盖了天文地理、自然社会、文明义理,内容深刻且通俗易懂。薛雷奇在设计构思的时候,想到了将文字作为异形杯底,再根据锥形蜡烛、地理等高线、枯山水的形状,来设计千字杯的造型。

薛雷奇一直都想做“不用解释,可以瞬间理解”的东西,因而千字杯的设计他不断在做“减法中的减法”,让人一看就能明了:“我的设计初衷很简单,就是通过一道光线打在字上,它会产生什么样子,我就把杯子做成什么样子。所以,就成了现在这样,像一朵朵小花似的造型,这是由汉字的笔画和间架结构决定的,并不是我故意设计的。”

听起来简单,但这道减法题其实并不容易做。薛雷奇认为,千字文开篇的第一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便已道出了中国人独有的世界观和宇宙观。所以,最初他就选了这八个字制成了首批“千字杯”,但做出来之后,他发现,能对这八个字产生共鸣的人并不多。于是,为了更能契合大众的情感需求,他又设计了“福”“善”等通俗且寓意佳的文字,预计在年底还会推出“福禄寿喜”的套系。薛雷奇新设计的与文字相关的托盘,也正在打样中。

字的选择非常关键,除了要考虑到情感上的需求,也要满足工艺上的条件,并不是每个字都能做成千字杯。比如“一”“广”“厂”等,因为重心不稳,杯子就无法平稳地立起来,笔画多的相对会好一些,但笔画太多也会有问题。此外,因为杯子的材料选用了独特的“玉土”,也就是把釉掺在瓷土中一起烧制而成,具有天然的细腻温润感。再经人工精细打磨,质感就愈显灵性光滑。但这就对工艺的要求非常高,要达到要求很不容易,因而成功率也随之降低。

做完了“减法”还不够,在薛雷奇看来,文创产品不应该只是一个玩具,即使是一个简单的笔筒,也应该是一个值得玩味和摩挲,值得思考和回望的隽永设计。

“既然做了,就要把这件事越做越大,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希望它不仅仅是个小产品,更可以在教育、对外交流等方面都产生关系,这才是我们想做的事情。”薛雷奇的“加法”是,为每一个千字杯都附加一张小卡片,上面会标注这个字的读音、含义,并中英文对照:“我希望大家拿到手的不单单只是个茶杯,他们还可以加深对这个字的理解。把文字拿在手里,而不是在书本上平面地去看,可以真真切切用手来感知它的每一根线条。”他想通过自己的设计为文化传播和教育多做出一些努力。

将“废墟”化为“心中山水”

薛雷奇崇尚“废墟美学”,他认为,废墟之美在于其蕴含无穷再生的可能:“废墟美学即是再生美学。无论多平常平庸的事物,在它转变为废墟,跨身一步站在最低、最破旧的位置时,它原有的油滑、熟稔、顽劣统统被洗去,在低无可低之处,蕴含着的‘可能’的种子便萌生而起。”

正如薛雷奇给自己的工作室取名为“了草”,他解释说,“了”意为“斩除”,“草”意为“疯长”:“攒土成器和破整为零是事物生灭的过程。事物的‘破’与‘立’是互相转化的,简约与繁复是互相矛盾统一的,生灭是必然的,而对于这种必然我希望以一种轻松的态度去看待它,是为‘了草’的全部含义。”

有趣的是,薛雷奇的“了草”公众号,设置的简介和问候语除了开头与结尾,几乎都是由乱码组成的。薛雷奇说,这表达了他当下对文字的认识:“乱码其实很有意思,有很多我们没见过的字,但又是真实存在的。文字是由简入繁的,我觉得,字越来越多就会变成乱码,我们的话语越说越多,也会变得越来越繁杂。而乱码纯粹只是一种形式,没有含义,所以,这两段乱码只有形式上的含义。”他认为,乱码其实也是“废墟”的一种呈现方式。 

千字杯因为工艺的难度导致成功率不高,因此,制作过程中自然会产生不少残片。在别人眼中它们是废料,但在薛雷奇眼中却是宝贝,他觉得残片也是杯子的一部分,因为它们记录了每个杯子诞生背后的故事。他曾经想随杯子附赠残片,可惜却无人问津。不过,这些残片依然被他保存了下来, 他计划将这些残片运用到以后的创作中去,来实践他的“废墟美学”:“我希望它最后的呈现是有生灭的,有转化的,未来还将有更出乎意料的发展。” 

作为“了草”的另一部分,薛雷奇正在进行一项新的计划——“语文废墟”:“我将以更严肃的态度对待那些残破的文字,也在持续用乱码的方式去写诗。但总体来说,千字杯的发展空间比我想象的还要大,我正在思考一间‘汉字宇宙’的微型汉字博物馆,它是可以复制的,以它的形式去做线下的展览与展陈空间。我更看好展览,直观的面对面将更为动人,千字杯也不再只是一件作品,而将成为作品的一部分。观众也能感受到更为完整的艺术体验。”薛雷奇已经开始和字库公司进行合作,他希望未来能创造更多基于汉字的丰富体验。“我想尽可能地以我自己的方式在汉字这个选题中驰骋,尽可能多地去感受它的不同的特性,”他还打趣道,“说不定我将来还会去写小说,这也不一定。” 

“艺术在我看来,是原始人时代在阴冷潮湿洞穴里的一团火,关怀着我们,指引着我们。艺术应该是关怀人的,始终是关乎人性的。”他秉持着一种“心中山水”的设计原则,希望设计出来的东西是能打动人心的,而不只是形式上的游戏。就如同曾经打动他的电影《至爱梵高·星空之谜》中,梵高希望人们在看到他的作品时,会认为这个画家“所思至深,所感至柔”。薛雷奇希望自己也可以做到。 

Qa 生活周刊×薛雷奇

Q:怎么处理传统文化和设计创新之间的平衡?

A:虽然我喜欢传统,喜欢研究传统文化,但我们毕竟是创作者,是为了创新而学习的,但不能学了就陷入其中,迷失了自己,反而无法再创新了,这就有点本末倒置了。我们需要有一定“忘记”的能力,忘掉的只是形式,那些真正触动内心的东西依然会留下来,只要抓住这点,我们就可以继续创作出新的东西来表达自己。你忘掉的不是你的,留下的才是你的。

Q:千字杯的设计中遇到过哪些“疑难杂症”?

A:为了能够达到我希望的“不用任何解释,东西可以诠释自身”的结果,我会更多地去做减法,我希望一件东西自己就会说话,可以震慑人心,成为一种“心中山水”。做了无数减法的同时,也会带来无数苛刻至极的要求。其实,千字杯的小样在去年年初就完成了,但在具体成型的过程中,我和工人师傅花了非常多的时间磨合,也换了好几家工厂。有自己经验不够的原因,也有设计师的固执,当然还有对尽善尽美的成果的追求。但问题是层出不穷且意料不到的。很多要求不只是对自己的要求,也是对所有参与这件事的环节、人、事、物的要求。需要所有人协同一致,对的人处在对的状态,这件事本身就非常难。所幸,我很幸运,依靠不同朋友的介绍帮忙,加上自己不断入坑填坑的坚持,还有经验的积累,最终得以较好解决。

Q:除了是一件小而美的文创产品,还希望通过千字杯传递些什么吗?

A:《千字文》以字化文,以文化人。现在,我将 《千字文》经由时光的残光掠影衍射后化为千字杯。以手下文章化为手中之器,以身体感知经典之温度、一字之魅力。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昔日千字开蒙,今日执千杯,是期望以此再开蒙历史之明鉴、文明之魅力、德行之隽永、大道之永存。源起于《千字文》,拓展为汉字杯,以文字抒情,以文字感怀,以文字坐观,徜徉汉字文化,回望华夏文明。再次启蒙国人对文明的认知,再次体会从虚无中诞生的文化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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