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23版:X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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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0月16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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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武、动静之间,皆是江湖

【文/Eva】

张艺谋的《影》重回武侠风;庄文强的《无双》以港片擅长的警匪题材讲述了一场曲折动荡的商战;而贾樟柯的《江湖儿女》描绘小镇青年的成长,人心莫测。文武、动静之间,皆是江湖。

《影》 | 当影子想变成自己

邵氏演员、导演、武术指导姜大卫曾说过:“很多武侠片都不是武侠片,只能算古装片。武侠世界是不一样的。”“国师”张艺谋两年前因《长城》被群嘲,此次带着新片《影》雪耻归来,重现了他从《英雄》时起就在构建的武侠世界的美学。 

可以说,这样的一种美让张艺谋的武侠片变成了独属于他的武侠美术片——朝堂屏风映出人影绰绰,心思难辨;真实的阴雨天拍摄外景,配合远近群山,重叠出深浅剪影;人物的古装经过上千张水拓确定图案,见风飘逸,见雨不塌。整部电影用物理的方式先行控制色彩,使得拍完之后不需用电脑把多余的颜色进行褪色,所有服装、道具、场景都尽量呈现黑白灰,从而形成的水墨画风令外媒惊叹不已,而这是张艺谋多年前就想尝试的。 

在《满城尽带黄金甲》等代表作中,张艺谋给人的印象一直是大场面刻画时代。相比之下,《影》的格局是小的,就连能发挥铺张、盛大之优势的战争场面,也没有过多渲染,转而将全部重点都放在了一组充满对抗与共生关系的人物中:三国时代,大将身边敌人遍布,性命堪忧。为了应付刺杀,沛国都督子虞找了个与他容貌酷似的替身,秘密囚禁,教他武功。替身自古有之,人称“影子”。影子奉都督之命,前去与敌国将军一战,替自己收复失地境州。影子不配有姓名,都督特意给他取名境州,这便是影子存在的唯一意义。 

正身与影子都由邓超饰演。在真人秀中极尽耍宝之能事的邓超正经演过《烈日灼心》等电影,得到了张艺谋的注意,认为他演起正剧来很有张力。一人分饰两角的这两个人物,一个年轻健硕,出入于官场战台之中,一个形容枯槁,在幽闭的房间运筹帷幄,邓超为此准备了40斤的体重差。全部的光彩都在“影子”这一侧了。他不甘只当傀儡,白白去前线送死,赢得战争之后的权力、机会,也想去争取。在背后正主和国君的两方压制下,寻回自由的过程注定充满了血泪。 

难怪有人说,这是一出莎士比亚式的悲剧,尤其将对个人意识的禅意探讨放在了封闭、 压抑的古代环境中,更显自由的可贵。正如片中一句台词所说:“你不是影子,你就是你。” 

《无双》 | 独特的人生无需复制

在港片已死的质疑声中,《无双》的导演庄文强曾经这么“自我反省”过:“如果我们永远停留在枪战、打架、古惑仔,我们是永远不会有突破的。”《无双》的题材确实有够新颖:甚至为了真实还原伪钞的制作过程,团队花了4个月的时间自己动手研究画纸、变色油墨等细节。

故事从郭富城饰演的李问被抓开始说起,面对警察的追问,李问用回忆的方式倒叙了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10多年前,李问在加拿大做穷酸画家,因为擅长复制大师作品,得到了周润发饰演的“画家”吴复生的赏识,“画家”让李问直接复制美元。于是,女友已经名噪一方、自己却仍在复制画道路上郁郁不得志的李问走上了制造假钞的道路。

在李问的叙述中,自己是一个几欲抽身却始终不能摆脱“画家”胁迫的受害者。然而,除去叙述的诡计给观众造成的假象,抽丝剥茧之后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这个从形象、性格到魄力与李问完全处于两个极端的“画家”,不过是李问自己分裂出来的一个人格。

“做艺术的人,追求的是做前所未有的事情。但世界上偏偏就有这么一种人,没有什么原创性,但是工艺很好,这个人就是《无双》中的李问,他的命运也是我想要去探究的,即‘失败者的意义’。”导演庄文强对李问的解读解释了这个角色编造如此一张巨大谎言之网的心理动因:生于微末,起于市井,生活始终不见起色,偷偷爱慕着自己的邻居——画画极有天分,人又漂亮的阮文,然而落魄的自己却始终无法与她的生活产生交集。最终,极其擅长复制名画的李问铤而走险,走上了犯罪道路。李问虚构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来满足自己现世无法拥有的一切欲望,推翻自己的懦弱人性,得到财富和人人仰望的地位。

虽然周润发和郭富城宝刀未老,在片中的双男主互动令人过瘾,但按剧情本质看,这终究还是“一个人”的电影。有人说,这不就是另一个“影”嘛!同样以主角与替身的关系,反观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渴望。艺术界的复制和人生选择上的复制形成了互文,不管在哪个领域,复制都成不了独特,终将被摧毁。

值得一提的是,喜爱传统港片血脉偾张的动作戏场面的观众也能在本片中找到熟悉的配方,许多大场面动作戏甚至都是为周润发这一传奇巨星度身打造的。电影中,你将看到一个深谋远虑、毫无短板的老炮儿发哥,血战沙场,手脚凌厉,气场十分强大,仿佛那个身着风衣的双枪小马哥又回来了。

《江湖儿女》 | 情义深重,光明磊落

贾樟柯的文艺片能和江湖扯上什么关系?据“科长”自己说,儿时生活在县城,有一个孩子们都仰慕的大哥,他也羡慕那份气魄和威信。几年前再回故乡,曾经的大哥已经没落,没有了往日的霸气。于是贾樟柯就想拍这样一部电影。

在以往的作品中,贾樟柯都是以小人物的视角切入,反映时代的变迁在人心上造成的改变。但他爱结构,爱形式,如《山河故人》,用了三种画幅来表现三个时代,甚至描摹到了未来高科技。在《江湖儿女》中他放下了这些,他更愿意称之为一部长篇散文般的成长之诗。

2001年的山西大同,巧巧与斌哥是一对恋人。斌哥每天在外面呼朋唤友,巧巧希望能够尽快进入婚姻。一次街头冲突中,巧巧为保护斌哥开了枪,入狱坐了5年牢。斌哥却早已在他乡有了新对象和新生活。巧巧出狱以后,长途跋涉前去寻找斌哥。

小旅馆里重逢的一场戏是贾樟柯最为动容的场景之一。“我现在还是你的女朋友吗?”问出这句话的巧巧和当年为男友当街开枪的巧巧充满了导演赋予这个角色的侠气。反观斌哥,已没有大哥的光环,辛苦讨生活,个人英雄主义的荣光也已不复存在。时光辗转,再度回到家乡的斌哥坐在轮椅上,光景更不堪。巧巧问他:“为什么来找我?”斌哥答:“全大同只有你一个人不会笑话我。”

“因为无情了,所以可以做到有义,你已经不是江湖上的人了,你不会懂的。”贾樟柯镜头下的江湖,没有生杀掠夺,没有尔虞我诈,反倒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情义,最是动人:“所谓江湖就是人与人之间处理事情的方法,怎么为人处世,是江湖的基本规则。或者是说,用江湖道义为人处世的人才算是江湖儿女,抛弃了的,也就不在江湖了。”

在中国的独立电影界,贾樟柯一直是坚守派的代表。离大制作、大场面很遥远,离小人物和“尘土”很近。许知远曾这么评价过:“贾樟柯有一种罕见的平衡感,在个人命运与时代情绪之间,在知识分子情怀与江湖气之间。他有一种内核,并因此带来某种特别的镇定。那些县城的个人故事、感伤时刻、无所事事、光荣与梦想,滋养了他,令他足以坦然地面对任何新变化。他诚实地带着他的县城经验,从容进入了世界。”

除了视角的“接地气”以外,贾樟柯是一个从心底深处对人世有关切的创作者。他相信人际间的羁绊,如《山河故人》中,相隔万里和多年岁月,仍记得当初的那一支舞。他曾说:“同处这个世界,我们真的能彼此不顾,各奔前程吗?”在利己主义充斥内心的欲望都市,这股少年意气和情怀堪称一股清流,这也是他坚持创作的理由:“跟任何一代导演一样,我们都会衰老,都会或早或迟失去创造力。生命中引诱自己下沉、游说自己放弃的另一个自己,日渐强大,青春岁月里从未有过的身的疲惫和心的厌倦,也不时会袭来,而私欲也准备好它的理由,笑眯眯来到我们身边。但对我来说,只要看到满街如织的人群,我还有动心的刹那,这让我想起最初拍电影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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