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4版:遇见,理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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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0月16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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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了!一个女孩的现代版“山海经”

【文/蔡娴 图/受访者提供】

文那画的都是些喜怒哀乐的怪力乱神,仿若现代版的“山海经”,虽说形象张牙舞爪,却又显得人畜无害,看着蠢萌蠢萌的。她还会给笔下这些鬼灵精编很多故事,并将每一个原创形象都记录在册,命名为“文那经”。

一面墙打开的新世界

有人形容文那是以画画的名义来这个世界度假,因为她每天穿着花花绿绿的粗布麻衫,手执画笔走天下。从景德镇三宝村画到北京五道营,从意大利画到毛里求斯,在世界各处留下了一幅幅妙趣横生的壁画。她的脑海里永远蹦得出有趣的曲线,却从不爱打草稿,总能在墙壁上自信地大笔一挥,清楚知道自己的下一笔该画些什么。

文那毕业于清华美院版画专业,毕业后曾做过插画编辑,也不时接一些国外的绘本来画。但她最初画的是欧式童话水彩,满纸都是甜美和童趣。或许正是有这一层的原因,文那之后画的“鬼怪”即便眼神很凶,也没有邪气冒出来,一幅“奶凶奶凶”的样子。

对于当时的文那来说,从未想过要接触中国传统画,因为在她的概念里,传统画“很土”。直到2010年,文那在景德镇三宝国际陶艺村偶遇了这里的主人陶艺家李见深,她改变了想法。李见深告诉文那,可以让她在这里参加自己的展览,问她可以带来什么样的作品。为了能让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文那灵机一动:“您可以给我一面夯土做的墙,我给您画一面墙。”没有想到李见深真的给她砌了一面墙,但在那之前,文那并没有画壁画的经验,最多只是拿马克笔把自己的画画在墙上过:“我从来不知道真正面对一个夯土墙的时候该怎么办。虽然我从来没有动过毛笔,画过国画,但当我面对那堵墙的时候,我就第一次拿起了毛笔。”

因为这堵墙位于村子的餐厅门口,所以,文那当时就画了灶王爷、杜康(酒神)和陆羽(茶神),希望他们来保佑那个山村。文那只花了六个小时,很迅速地画完了那一面墙。从这第一次开始,她就没有打草稿,因为她并不知道怎么能在夯土墙上打稿,全凭感觉完成了这第一幅壁画:“其实当第一笔上去的时候,我通过眼睛就可以了解它的头在哪儿,画完了头我就知道它的肩在哪儿,画完了肩我就能够找手肘、找腰的位置,同时我就可以开始穿插云、海、浪和其他的神仙。在这之后我画壁画就真的是连腹稿都不用打。”初次挑战壁画,文那多少还是有些胆怯,不太敢做太多的延伸。但这次创作得到了李见深的认可,他还叫来了一群老外一起欣赏文那的创作。顺理成章地,文那就留在了三宝陶艺村。

慢慢地,文那开始自创“神仙”。比如,当她开始接触陶瓷时,她就编撰了“束海”“调云”和“披石”。在文那看来,海是没有形状的,是由水组成的,而水是抓不住的:“水无法控制,却可以渗入泥里约束在你的掌握之间,做坯的过程就是‘束海’,你可以任意塑造水的造型。 所以,我画了束海,就是能够控制水的神仙,它可以在这里保佑你,把泥捏成你想要的形状。”而“调云”指的是,在窑里烧火调气氛,烟气就像云一样,云无法控制,却可以积在窑里调制它的烟氛,烧坯的过程就叫“调云”。“披石”则是调釉的神仙:“因为做釉的原料是山上的石头,把石头压碎磨成粉,再加上一些水,就会变成披在陶瓷外表上的那一层。烧完以后的那一层釉,就好像你把坚硬的石头披在了身上,变成了彩色的外衣一样。”这三个“神仙”都出现在了文那给三宝村最后画的一幅壁画《福窑图》上,取名“福窑”寄托了文那的祝福,意为“有福的窑址”,也有“扶摇直上”的意思。她还题字云:“束海于泥,披石为彩,聚瓦集柴,煮雾调云……锄禾三宝,福窑之上,镌时为据。”

在世界各地留下一个壁画故事

告别了壁画的启蒙之地,文那开始“执笔游天下”。虽然家在北京,但近八年来,文那一直在世界各地溜达:“我整个人的创作状态其实是非常放松、非常不稳定的,我并不会把自己关在一个地方。”

对文那来说,壁画最重要的不是时间给她的错乱感,也不是手法,或者打不打稿、上什么色等等。“只是壁画让大家认识了我,但我真正想给大家讲的,是我在壁画背后的故事。因为我画每一个壁画,它都必须只能存在于这个位置,你可以复制它到另外一个空间去,但是你不知道它背后的故事是什么。”文那喜欢它是一个新鲜的、属于自己的故事,“当我带着这种壁画定制的心态开始到全世界各地画壁画的时候,一切就变得特别有意思。”

每次创作之前,文那总会了解当地的历史、文化,和主人的想法。看似毫无章法,却饱含了她对当地文化的理解。文那第一次出国创作就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她在意大利为阿拉香艺术中心绘制了《牵山照海》。她每天都在地中海的一个海湾里作画,创造了能照亮整片大海的海神“照海”,和只用一根线就能牵动万山的山神“牵山”。之所以会创造这两个形象,是因为文那在某一天晚上看见大海上有一层亮亮的雾:“起初,我以为是海上升起的一层雾,但后来看了很久才发现,是月光把海照亮,照出了一层光雾。我就想象也许有一个海神,它每天的任务就是负责把海照亮,所以叫‘照海’。而‘牵山’ 手中间只拿了一根细线,像千钧一发,就是千钧的山你只用一线牵起。”文那用大胆的构图和细腻的笔触完成了这幅壁画,这两个形象也是她非常喜欢的,所以当她在依山傍海的地方创作,常常会请来这两位“神仙”。

另一个让文那非常钟爱的形象是“拔海”。原本那是她在纸上随意画出来的一个形象,当时文那来到荷兰的一所中学创作,因为荷兰是一个低于海平面的国家,她就想起了“拔海”这个神仙:“它是一个力大无穷的神仙,可以把海平面像城墙一样拔起来,守护着荷兰国土。”

或许因为这个故事太过设身处地地为荷兰人着想,当地人甚至已经把它认作是一个存在已久的故事,并用荷兰语刻在壁画旁边的牌子上。

“画在墙上的状态和画在纸上的状态是不一样的,时间给了它另外一个材质,这个材质不是平时在室内的纸和灯光能够给予我们的。但我每画一张画,墙上也好,纸上也好,自由的感觉是相通的。”文那坚持着壁画的定制,因为每一幅作品都有它本身的故事,融合了当地的历史也包含了主人的期待,“而《文那经》的故事更是我最宝贵的财富,画面每一个细节的编织我都能告诉你那是为什么。”

每天都是来到世界的第一天

有些人觉得文那的壁画和浮世绘或者《山海经》有些相似的感觉,但她创造的这些形象却并非复制已有的传统符号,而是她根据壁画所在地方的用途、历史、空间,与自己“脑洞大开”相结合的产物。这些形象都有各自的故事,文那不希望它们随着壁画的折损而消散,于是便将它们一一收录在她正在创作的《文那经》中。

据文那介绍,目前比较成熟的形象已有六十多个,如果零零碎碎都算上大概有上百个:“每个形象之间不会重复和相似,但我会让它们在不同的壁画作品中重复出现,如果它们总是只出现一次,在形象的塑造上会非常薄弱。我会根据逻辑让它们分别出现在合适的壁画中,我会把国内创造的形象画到国外的作品中,也会把国外的创作带回国内,让它们相互之间可以形成有趣的碰撞。”

身处同根同源的东亚文化圈,作品难免会被比较,但文那并不介意:“中国与日本的传统绘画很多同根同源,我生在中国,我的成长过程就是我吸收中国传统文化的过程,所以当我想去画它们的时候,它们自己推门就出来了。很多画面都是自然出现在脑海里,很多细节都来自于我成长过程中曾经见过或者瞟过的某种印象,灵感来自世界各地,到最后呈现的东西,自然还是属于东方的文化。”

很多人以为文那会为了创作去研究古籍或者引经据典,其实却恰恰相反,她不但没有专门去研究相关资料,反而还会刻意避开:“我希望跟相近的东西保持距离,想从不同的土壤里创作出新鲜的东西。”有趣的是,她反而会去看外国的小说,了解不同的风俗和人文,或是去琢磨当季的时尚流行,从中获取画作上色彩搭配的灵感。“我希望给人的感觉是,知道这是东方的,但是又想不起来它们的出处。《文那经》就是我自己的神仙、小怪人、小怪兽、小怪事的世界,和其他没有关系。”

“现在编神话故事的人越来越少了,我的故事并不是每次创作都重新去编,有时候是老故事新编,有时候会跟真的故事混在一起,有时候会纯粹编一个虚构的故事。”文那说,创作一个新的故事并不难,她一直想把自己创作的所有形象都编到一个大故事里,“每个小故事都能互相连接,互相发展,再投到一个大的世界里,这难度就非常高了。”她总是有蹦不完的新奇故事,这跟心态也大有关系:“好多人都说把每天当成世界末日去活,我就是把每天当成第一天去活。每天我都是第一天来这个世界,看到什么都特新鲜。”

“我接受生活给我带来的一切,它给我啥我就有啥。我老和人说,我就像水一样,生活让我流向哪,我就流向哪。从以前到现在,我都没刻意地去计划什么,现在我总是有机会满世界溜达,一切都是一环套一环自然地发生的。”这个自由乐观的女孩,喜欢画画,喜欢旅行,喜欢杨超越:“别看我总是画些怪力乱神,我不画画的时候,和普通女孩没有什么两样,看看综艺,刷刷微博,不会天天琢磨这些。”

虽然说,能一年到头在全世界各地溜达,是让很多人艳羡的事,但时间久了,文那也有些身心俱疲。当她开始发现自己甚至不记得十天前在哪里,一个月前又在哪里,很多人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才惊觉生活过得太乱,是时候要停下脚步歇一歇了。于是今年,她就推掉了很多工作,回到北京,在工作室里闭关,静心创作。

让文那的粉丝们欣喜的是,她终于有时间来完成被催促了很久的《文那经》:“一直在路上没有时间整理书稿,今年想停下来把书出了。除了《文那经》,同时还会出版一本关于我在世界各处画壁画的故事,计划明年年初出版。”

除了壁画,文那常会进行一些雕塑和插画的创作,大家有时候会搞不清她在做什么。现在,她希望自己的创作形式变得单纯一些,想尽可能在主业上往前攻克一步:“希望我的作品能更立得住,再去考虑别的类型的创作。”

文那很享受自在的闭关时光,虽然依旧要忙于创作,但节奏和分寸都自己可以掌控。如果感觉好,说不定她还会多歇两年,但等到自己决定出关的时候,文那可能会继续自己“执笔游天下”的脚步,她还要去创作源源不断的《文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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