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4版:理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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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5月22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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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手艺人的“伴侣”

【文/蔡娴 图/受访者提供】

    雷虎曾经视旅行为生活的必需品,每个月都会进行长途旅行。经常周五下班后,就把自行车扛上火车,周末在皖南骑两天。

拥有共同的志趣,并携手前行,他们的“侣行”是令人艳羡的,但寻艺八年,他们曾体验过跨过高山大海的自由自在,却也陷进过人山人海的烦恼迷茫……

寻找城市边缘手艺人

四年前,雷虎和阮传菊这对小夫妻双双辞职,对按部就班的生活按下了暂停键,你摄影来我文字,深入乡野,用一趟趟的“侣行记艺”来记录手艺传承和乡村变革。能从驴友进化成民艺记录者,他们也把自己定义为手艺人,努力去寻找属于他们自己的“匠之路”。

在接触到手艺人之前,雷虎曾经是南京一家杂志社的财经类记者,同时也是一位专业驴友,常常给各家旅游类刊物供稿。当时的雷虎视旅行为生活的必需品,每个月都会进行长途旅行。经常周五下班后,就把自行车扛上火车,周末在皖南骑两天,周日晚坐一晚卧铺回南京,周一早上继续上班。

偶然的机会,他收到一次约稿,需要他去采访南京云锦,文章刊出后,反响很好,同时也帮助雷虎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约稿杂志决定邀请雷虎开设一个与传统手艺相关的专栏,也正因此,雷虎开始踏上了寻访手艺之路。

做木桶的父子、做蒸笼的老夫妇、打白铁皮的九旬老人、做绒花的最后一位手艺人……雷虎与阮传菊利用周末开始寻访南京本地以及周边的手艺人,一年时间差不多把南京都跑遍了。随着探访的手艺门类增加,雷虎渐入佳境,他负责采访写稿,阮传菊则帮他弥补了摄影上的短板,两人越来越享受对这个全新领域的探索。当生活可以自给自足,不需要被原来的职业所限制,两人毅然辞职,希望用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做深度采访。同时,雷虎还实现了自己学生时代所期许的“找个女朋友陪自己做职业旅行家”的梦想,不亦乐乎。

“采访的时候,我们能了解的不仅仅是手艺本身,它背后还涵盖了很多宝贵的传统文化。”寻访手艺,常常需要两人漫山遍野到处跑,这让他们不仅看到了手艺本身的宝贵,同时也能领略到当地的人文、地理、历史等各方面的相关内容。雷虎觉得,这引领他见识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雷虎自认性格导致自己向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人,而寻访手艺能带来源源不断的新鲜感。他还发现,在采访和撰稿的过程中,中国的传统文化和历史等,都可以通过寻访手艺的契机把它们相互关联起来。

八年前,雷虎和阮传菊在做这件事的时候,还没有“匠心”的说法,杂志上也很少有这样的专栏,所以,最开始他们找的选题,都是围绕一些已经公示的“非遗传承人”。2010年,南京下关区面临老城区改造,他们特地去拍了一些在城市边缘的手艺人。这些手艺人都是草根出身,并没有得到主流社会的认可。“最开始是比较孤立地去做手艺人,后来才把它当作一个长期的课题去研究,比如说这群手艺人和整个城中村的变化,把他们作为一个群落来做。”

从乡村回归城市开启新的路

因为有了充足的自由时间,雷虎和阮传菊会花上很长一段时间住进一个村庄来了解当地的手艺。比如,他们在采访宣纸的发源地安徽泾县小岭村时就花了一个月时间去和手艺人同吃同住,把村庄里的所有人都认全了。

手艺人们每天早上4点多钟就起来干活,他们俩也跟着起来拍摄:“我们是比较纪实的拍摄,因为和手艺人熟悉了之后,他们就会呈现出很自然的工作状态,虽然我们在一旁抓拍,但他们也会当我们不存在。”阮传菊拍的一张满手老茧的手艺人照片,让人印象深刻,她说,必须要很深入地交流和观察之后,才能对手艺人和制作工序有足够的了解,才能知道因为手艺人在手捞纸的步骤中,需要将手伸进带有腐蚀性的箱子中去,手才会在日积月累中变成这样。

最近几年,所谓的“匠心”都泛滥了,在每种手艺中只要稍微有点名气的手艺人,常常已经被采访过无数次,在这种情况下,雷虎觉得很多东西“变了味”:“最开始去采访手艺人,可能是去呼吁大家关注这门手艺,但后来很多人都像是在‘蹭热点’,这就会变成对手艺人的反复打扰,所以,我们后来基本上就会避免去找比较有名气的手艺人。”这样一来,似乎会增加寻访手艺的难度,但雷虎说,其间自己对手艺的理解也在发生一些改变,一开始可能只是把陶瓷、木雕、泥塑等这种传统民艺称为手艺,但后来随着开始制作“侣行记艺”的公众号,慢慢打开了这种认知的局限。“我们觉得,只要你专注做自己领域的东西,我们都可以把它叫作手艺,比如说不管你做哪一行,你只要专注这一行,然后我们把它当作一个手艺人去采访,在打开了这样的限制之后,能够找到更多有意思的人。”雷虎和阮传菊也真正从封闭的“情侣旅行寻访民艺”变成开源的“大家一起记录生活”。

随着走访的深入,两人发现,村庄是手艺的根本,传统手艺基本都是区域性的,大多是一个村集中制作某种手艺。“中国古代是聚族而居的,可能整个村子都在做一门手艺。所以,手艺只是一个切入点,它背后可以研究的东西很多,比如说一个宗族的变迁,还有村庄的变迁,它其实就进入到了社会学或者人类学的范畴了。”正因如此,雷虎和阮传菊渐渐地更注重于关注手艺背后的故事。

如今,村里的老人和小孩居多,年轻人则多数外出打工。他俩在记录小岭宣纸的同时,就感受到这种古老村落正在受到城镇化的影响,很多老房子被拆掉,那一个月中,一些曾经非常有代表性的建筑,就在他们眼前消失了。

虽然,去过很多地方,但雷虎最钟意的地方还是家乡。2014年春天,夫妇俩带着刚出生的女儿回到了故乡湖北赤壁。在故乡一待就是两年,他们还定下了采访计划,关注“村庄、宗族、手艺”。其间,两人记录下了经历城镇化巨变的乡村,二十四节气中的乡间美景,还给村里的留守儿童和老人拍肖像照……

别看他俩是“复得返自然”,在村里的生活也丝毫没闲着,夫妇俩把一个月的时间分成三部分,十天外出寻访手艺人,十天写稿处理图片,十天记录村庄。

“师之惑、匠之路;隐者心、行者意;志于道、游于艺。”雷虎用这十八个字总结了他们回归乡村的两年时间,他也发现,其实生活不分城市乡村,心安之处皆田园。于是,他们又从乡村回归城市,如今,他们把家搬到了陌生的苏州,开启了新的寻访之路:“太熟悉的环境会形成思维定式,我喜欢前途未卜打满鸡血的生活。”

用手艺复兴乡村建设 

雷虎和阮传菊的寻艺之路还在继续,只是他们不再如从前一年采访好几个,雷虎觉得这种如蜻蜓点水般的寻访让他们慢慢陷入模式化和瓶颈。现在,他们在慢慢缩减采访的量,而希望提升它们的质。今年,他们在苗乡侗寨找到了突破口。“我们最近在做一个项目,研究记录贵州一个县城的乡村建设,每个月我们都会在当地待上十天左右的时间,调查村庄的各种业态、传统村落以及手艺等,并做了整体的梳理,目前已经持续了大概半年多。”雷虎希望花更多的时间投入到更大的整体调研项目中去,花一年或者几年时间去着重关注一个区域内的人和村庄的变化。他们开始进行提案调查性质的工作,对整个县城,包括传统村落等各方面做了整体的梳理。 

雷虎已经在当地采访了大概三四十位专注各自领域的人,他们都在致力于他所理解的“大手艺”范畴,雷虎还计划将这些内容集结成书。“我们现在参与的项目,其实不仅仅是记录本身,我们有一大批做乡建的、做设计的,包括我们做媒体的,都聚集在一起来做这个项目。希望通过我们自己的影响力和当地人的结合,让手艺来复兴村庄,让手艺来为当地产业扶贫。” 

“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其实越来越多,越来越细碎,但是我们的步调可能会放得更慢,更深入地去了解这一个地方。”其实,这段时间,夫妇俩同时在做两件事情,除了贵州的调研项目,他们还在准备出一套“大国工匠”的书,梳理这八年来寻访过的200多个手艺人,从中筛选出部分并分门别类,这套书共计十册,目前已经进入最后的成稿阶段。“对于我们来说,今年可能是我们寻访手艺这么多年来的一个分水岭,前面是很纯粹的寻访,从今年开始,我们要自己参与到手艺的复兴,或者是手艺的再设计中去。” 

做自媒体公众号的经历也给雷虎和阮传菊带来了新的启发,这对做手艺,或者是参与到村庄的建设,都有借鉴意义。他们从2016年开始做自媒体后出过很多“爆款文”,在这个过程中,也是对手艺本身的市场有一定的思考。“我们会分析哪些文章得到了比较高的关注度,它们的共同点是什么。”雷虎发现,能出一篇“爆款文”,要得人心,要抓住读者想了解的痛点。 

2016年的时候,雷虎采访了贵阳的一个石头城堡叫“花溪夜郎谷”,这如同印第安人“疯马巨石”的中国版,谷主宋培伦56岁时辞去了大学教职,用尽毕生积蓄,在贵阳市郊,花了20年时间建了座300亩的石头城堡,把中国人的侠客梦和田园情都照进了现实。雷虎在采访时,夜郎谷其实正面临被拆的窘境:“我们去了之后,发现他其实不是一个纯粹的传统手艺人,他其实是在做心中理想的乌托邦,但这符合我们现在对手艺人的理解。我们在里面待了三天,写了这篇文章,然后文章出来后整个网络都被刷爆了。”文章出来的第二天,原本无人问津的夜郎谷一下子涌进了五千多人,夜郎谷也因此保住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感受到自媒体的力量,以前我们在记录手艺人的乡村时,你只能看着它凋零,却没办法去影响它,或者是拯救它。现在,通过一篇文章的影响力,起码可以让很多人知道这个地方,所以说,我们看到了手艺本身的感染力。”很多手艺人如今生活在困境中,在雷虎看来,他们其实不应该面对如此糟糕的环境,“手艺在这个时代是有它们存在的合理性的,问题就出在信息的不对称。每一种手艺其实都有它的受众群,如果找到了他们和手艺人之间对接的方式,手艺人其实可以生活得很好,手艺本身也会传承得更好。” 

雷虎特别喜欢一句话:“穿越高山大海,回到人山人海”,对于他来说,不管是旅行还是手艺,其实和真实的生活还是有一定的距离,他更希望进入有人间烟火的状态。雷虎之所以搬到陌生的苏州,因为这座城市拥有浓厚的文化底蕴,值得去挖掘。“可惜的是,我们搬来至今都一直在四处奔波,没能好好地去融入城市。我们希望接下来做的事,不论处在什么样的状态,处于什么样的环境,要记录身边的事情,记录想做的事情。对于我们来说,不管是乡村还是手艺,我们都会持续去关注,但是我们现在既然回到了城市,更希望去进入城市生活,关注城市的变化,更希望去做这样的事情。” 

雷虎还希望以后能在城市里开一个茶馆,就像蒲松龄一样,听每个在这里喝茶的人讲述各自的故事:“我之所以会坚持寻访手艺人,其实最重要一点就是,在采访每一位手艺人的同时,他的人生状态,就像是一本书一样,向你敞开。” 

“侣行记艺”之所以叫“侣行”,雷虎说,其实不仅是指情侣两个人:“光两个人力量确实还是薄弱的,毕竟人多力量大,希望越来越多拥有共同理想的伙伴们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来,我们一直希望是大家一群人在一起,然后一起来完成一些事情,这是我们的想法。” 

Qa 生活周刊×雷虎

Q:对于记录手艺,你现在所做的事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A:对于手艺,从前我是旁观者,现在是参与者。现在的手艺,如果国家不保护不提倡,或者没有“非遗传承人”这套体系的话,手艺的现状可能更惨。因为很多老手艺是不具备造血功能的,这才是症结所在。所以,我与其像以前一样去记录那么多的手艺,不如深入下去,先把某一种手艺的来龙去脉,未来的发展,甚至它的商业化等方面做得更透一些,这样对于手艺的可持续发展来说,更有借鉴意义。

Q:对你来说,寻找和记录手艺是你一辈子的事业吗?

A:这是我人生职业的一个方向,应该说,以后也会专注在这个领域里面。因为我在这个领域里也这么久时间了,如果再要调到其他领域其实挺难的,而且也是浪费,毕竟我已经积累了这么多东西。比如现在在贵州的这个试点项目,如果一个村庄可以这样做,来复兴手艺,那这个模式也可以推广到更多地区,这就会变成我长期的一项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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