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与所有的传统手工艺一样,如何在现代审美的语境下,得到保护与传承,成为了大家都在探索的话题。让更多年轻人喜欢并运用它,而不是只当作工艺品甚至是旅游纪念品存在,是成功的第一步。 贵州蜡染,如何与丝绸结合? “古代的染料主要是从中草药中提取出来,红色是从红花中提取,黄芪则可提供黄色染料。靛蓝是其中一种较为特别的颜色,贵州的蜡染常用靛蓝,而这种颜色也是从中药板蓝根中提取出来的。”遇见聂开伟的时候,他正在自己所主理的奕欧来丝情画奕工作室里指导大家如何做一条传统手工蜡染丝巾。曾在苏州丝绸博物馆潜心研究了整整八年古今丝绸的聂博士,现在在苏州大学纺织与服装工程学院的实验室进行丝绸色彩研究,与他聊起丝绸的话题,原本略显腼腆的他立即打开了话匣子。为了调研这种染料,聂开伟两次深入贵州苗寨,进行探访:“印象最深刻的是她们的淳朴。她们的蜡画并没有经过任何艺术培训,就是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具有非常强烈的民族风格。我想,既然她们能把蜡画做到棉布上,那么,我也想把蜡染做到丝绸上。” 当地的蜡用的是蜂蜜蜡,染料也是通过植物自然发酵而成,因而,亲肤性非常好,自然又环保。配上她们自己织就的土布,刚刚好。用蜡刀点蜡的时候很顺畅,不会打滑,而丝绸面料因为太过于光滑,初期很难掌握勾线和造型。不过,有经验的染娘只需要试上两三次,便也可以上手了。 蜡染的第一步,先点蜡,用蜡画出图形。随后浸染,有蜡的地方自然不会被染上颜色,重复三至五次之后,染料就会紧紧吸附在布料上。最后的去蜡步骤,要用到70℃~80℃的热水,蜡遇水便会自然脱落,这样,一幅蜡染画就成型了:“染娘们的生活相对比较困难,但她们的精神非常愉悦,常常绣着绣着,就唱起歌来。而且她们对自己手工艺相当执着,并不会为了产量去赶制,几乎是没有功利心的,像艺术家一般去染她们的作品。” 受了这一次贵州之旅的启发,过了不多久,聂开伟自己又第二次前往苗寨,这一次他的初衷,是想将染娘们的手艺保存下来:“苗族姑娘出嫁时的服装,上面的蜡画、蜡染都是她们亲手做的。到了节日的时候,她们也会穿着盛装参加。但是,现在穿这些服装的通常都是年纪比较大的,年轻姑娘比较少。蜡染的市场非常有限,对商家来说,人力成本太高,所以旅游产品也更多选用机器化,这使得染娘对这门手艺更没有信心。我特地去跟当地的非遗办公室交流,希望她们能够继续自己的创作。我们也邀请了两位染娘到苏州和上海做宣传,让大众更加了解蜡画、蜡染是怎么回事。” 不过,要让蜡染真正“活”起来,更适合年轻化的需求,也需要作出一些改变,比如增加蜡画图案的趣味性和现代性,加入新的色彩和当下时尚的流行色相结合。聂开伟也坦言,这个改变的过程,亦有隐忧:“基本的手艺是不会变的。在现代审美的语境下,如果真正要传承保护下去,还是要运用到日常生活中,否则,它的传承空间是非常狭小的。但有一点担心的问题是,蜡染传统的图形是在染娘们的脑海里,比如大山里的植物、花鸟,还有对爱情的美好象征,如蝶恋花、锦鸡、凤凰等等。还有鱼,也是她们创作之中常常出现的图形,与她们的传统生活紧密相关。如果,我们要用自己设计的图形,久而久之,她们是否会将自己具有特色的图案忘记,不得而知。” 丝绸的新流行色,怎么预测? 这几年来,聂开伟还在持续做一项有趣的实验——用脑电波实验预测新一年的色彩流行趋势:“这是近几年的研究项目。用医学上的脑电仪测试消费者,尤其女性,因为她们对色彩的敏感度更强,而且也是丝绸消费的主要群体。” 接受测试的女性主要集中在二十至三十岁,被实验者会看到一种或一组颜色,而她们对色彩的喜好程度,则会真实地通过脑电波的波动幅度反映出来:“如果感觉比较显著,脑电波的波动幅度就会比较大。以此类推,根据众多的实验数据进行分析,并与2017年的流行色进行对比,就能得出最后的结论。”截至目前,黄色系列和雾霾蓝是被测试女性们更为青睐的颜色。 这一项研究的最终结果,会被运用在丝绸作品的开发上。实际上,聂开伟虽然经营着一个有关于丝绸文化和体验的品牌,但他对丝绸衍生性的研究,却从来没有停止过:“我从事丝绸相关的工作已经有十年的时间。前五年,研究古丝绸,包括服装和色彩。后五年,改为研究现代这一块。现在,丝绸市场上出现的产品,都过于传统,在江南这一块,丝绸甚至已经低端到被用来遮挡阳光。这种状态特别泛滥,市场很乱,在这样的背景下,要去创新,就很困难。” 大约五六年前,聂开伟还在专业的博物馆从事关于古丝绸的研究工作。接触了很多古丝绸的藏品,包括出土的文物和故宫的收藏,亲眼见过、接触过,就会感到古丝绸本身是非常高雅的丝织品,无论是工艺、用料、款式,还是色彩系统、成衣状态,整个制作过程的要求极高。他所收藏的五百多件老服饰,从清代服饰,到20世纪初期的旗袍。其中一件女子婚服,纯手工绣花,银丝垂饰,从中能够感受到手艺人的沉着、冷静,只有达到最好的状态,才能做出最好的服饰:“比如,距今两千多年的汉代丝绸,出土以后,色彩依然非常漂亮。过去常用植物染色,也称草木染,即使出土之后有些氧化、变暗,颜色本身依然非常沉稳。古代的色彩系统非常丰富,除了有分男女色之外,每一个时代的色彩系统也不一样。古代有五行说,秦人尚水德,喜欢黑色,汉代更崇尚红色,因此不同时代对丝绸的染色也不一样。这也激发了我对植物染色的兴趣。” 丝绸,是手艺还是科学? 从2014年开始,聂开伟就在为颠覆传统丝绸直卖店的概念努力,让来访者体验从养蚕到结茧,再到抽丝的整个过程。核心体验是把自己想要的图形,或是具有纪念意义的图案绘画到丝巾上,选择不同的面料,用植物染料进行扎染,除了有体验的意义,也有独一无二的特性在里头:“现在,丝绸市场上出现的产品,自己创新的理念也比较薄弱。所以,我想从产品本身出发,研究具有代表性的中国新式元素。怎么去引导消费者的审美观很重要,第一步就是要让消费者了解丝绸是怎么来的,并参与到丝绸的制作过程中,当他了解丝绸,就会对它有更深刻的认识。” 而在不同的地区,聂开伟也会结合当地的丝绸文化,进行一些改变。比如,在一年多以前,他就在上海,做过一次有关于顾绣的展览。起源于明代的顾绣,距今已经有六百多年的历史,最主要的特色是绣和绘的结合。顾绣仿画,因而比其他绣种更加细腻,写真性也更强。王安忆的《天香》,就是以顾绣为原型的一部小说,其中写到一幅璇玑图:“璇玑图又退进荫地里,却化为百花盛开。不是开在地上,而是绫罗上,梅红的绫面,粉色的西施牡丹……多少时光过去了呀!小绸的心怦怦跳着,这么多的时光几乎就是用针线绣成的。世上人只知道天香同绣,其实是锦心一片。” 如今,在上海,顾绣传承几乎难觅踪迹,虽然依然有少部分人在坚持,但顾绣的绣法和原来大大不同了。对绘画的理解弱一些,远没有当年那般的修养和境界。不过,一味保持传统也并非是聂开伟想要的:“我们也和艺术家合作,通过手绘、数码印的方式,把他们的作品转印到丝绸上。但标准是,作品要现代,油画更偏抽象,水墨现代化,希望他们的作品创新点更多。” 聂开伟依然在丝绸上做着不同的实验。比如,接下来的一年,他准备把中药做成纳米粉,运用到丝绸上:“刚进入这个门类,了解它是怎么制成的,丝绸面料品种非常多,过程也很艰辛。了解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之后,发现丝绸不一定要运用在服饰领域,也可以应用在更广泛的领域,科技领域甚至更多,这是我对丝绸理解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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