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5版:遇见,理想生活

上一版  下一版   

 

2018年01月30日 星期二

 
 

放大  缩小  默认   

 

撕开脑洞,舞台有万般可能

【文/冷梅 图/受访者提供】

    《情书》剧照

    《欲望号街车》剧照

    桑琦

舞台设计这条路永远没有止境。一台戏呈现出来,一定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尽如人意。戏剧是一门遗憾的艺术,你永远会觉得它还可以更好。

那几件美妙的小事

提到上海话剧圈里的舞美设计高手,桑琦的名字总是被人反复提及。作为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舞美设计,他一毕业就进了话剧中心,长达18年的工作经历,也使他见证了上海小剧场从起步走向日趋成熟。

采访那天的地方是桑琦定的,就在离话剧中心不远的巨鹿路上的RGF,这是他和几个朋友玩票改造的生活空间。坐在院子里的玻璃花房中,包裹着冬日暖阳和咖啡香气,一屋子的惬意。时不时地,玻璃屋顶上,猫咪踩着纤细的脚步,大摇大摆经过,瞬间玻璃就成了生活的取景框。

而这里,也常常是桑琦与伙伴们聊戏的地方。隔壁的另一间玻璃花房,许久之前正坐着演员文章和导演李伯男。话剧《每一件美妙的小事》的创作灵感,正是从这间通体透明的玻璃房子里诞生的。那天,三个人聊得正嗨,桑琦就把脑中关于美妙小事的各种场景方案拿出来讨论,故事主角是一个饱受抑郁症困扰的男孩,他的内心就是一个脆弱的小玻璃房子,聊戏的场地给了桑琦灵感,立马拍板,最终这出戏的舞台上出现了那个奠定全局基调、唯美忧伤的小玻璃房子。

“这部戏没有一个特定的时间、空间,在舞台上,文章的表演就需要一个中心,最后舞台的中心变成了一个铁轨上的小玻璃房子。”原来文章的设想是将血从玻璃屋顶倾泻下来,让它最后变成红色的房子。对表演者来说,他更期待现实的残酷性,让现场更撕裂一些,气氛更凝重一些。最终,桑琦说服文章和李伯男,放弃了看似“血腥”的场面。他套用了《欲望号街车》里下雨的方式,在戏剧尾声母亲自杀身亡后,铁轨上飘落了大雨。这个悲伤的场景,令人深深刻在了脑海中,久久不能释怀。它既渲染了悲凉的气氛,诠释了此刻角色内心中正下着大雨,而这场悲凉的大雨也直接飘进了观众心里,每个人的内心都在飙泪。比起血的呈现,雨的内敛表达似乎更妥帖,一张一弛间,尽享舞台表演的张力。

使用下雨的表现手法,最先出现在桑琦的另一部作品《欲望号街车》。在这部戏里,整场都在下雨。桑琦在舞台区的周围设置了下雨装置,自始至终观众们都是透过雨幕来观看整场演出的。而根据情境的需要,时而下大雨,时而下小雨。这部戏所有的场景都发生在角色的家里。在空间呈现上,他希望能更体现出家的感觉。而家未必需要一个特别现实主义的墙,桑琦觉得这样的呈现,过于呆板乏味。“导演希望有一种包裹的感觉。试过用沙来包裹,用一根根线来包裹,设想了各种各样的手段,最后把它变成了抽象的存在,让水成为一堵墙,水幕可以很密集,也可以很稀疏。有一幕戏中,演员在雨中把自己彻底淋湿。这堵墙说它存在,也可以说它不存在,依然有种被包裹的感觉。而下雨也让这部戏自带了阴郁的气质。”桑琦认为,戏剧审美的呈现形态很多样,很难说哪一样是对的,哪一样是错的。不同人有不同的文本解读。

一部记忆的博物馆

18年前刚进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时,中心只有一个小剧场,一年只有2台戏。桑琦参与舞美设计的第一部戏,是喻荣军编剧的《去年冬天》。那时,剧场鲜少观众。很难想象,如今北京、 上海每天在不同的剧场有那么多的戏剧上演。“如果你是一个年轻的设计师,相比那时机会多了许多。”18年前,戏剧市场并不景气,他七七八八做过各种事:画壁画、导戏的时候也是自己绘景。

让桑琦记忆深刻的是他的早期作品《www.com》,其舞台呈现,从现在来看,已经成了常用手段,但是在当时还是相当颠覆的。后来又做过一部戏叫《艺术》,这部戏舞台设计极简,半圆弧的白色墙面,两边各有一扇门,沙发茶几,无一例外都使用纯白,来凸显冷淡。颜色的递变只有黑白灰,这很符合当下的冷淡风审美,用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看起来很“高级”。这部戏由徐峥、郝平、林栋甫主演,当年就拿下上海话剧界的“金狮奖”。

随后几年里,桑琦最满意的作品是《情书》。在舞美设计上,更多借助装置艺术。《情书》的载体毋庸置疑落在了道具信箱上头。两位处于平行时空的主演交替朗读信中内容,隔空对话。两位主演中间,被一层薄纱隔开,独自在各自的时空里演绎角色。《情书》刚拿下了2015年静安戏剧谷的年度最佳舞台呈现奖,又代表中国参加了全球最大的表演设计盛会布拉格四年展。桑琦觉得,那部戏从形式感、表现方式上都更接近于抽象式的叙事表达。其独特之处,一是舞台呈现唯美,二来其舞台气质与所有空间的设置恰如其分,表达贴切。各种舞台情境毕竟不能脱离于脚本之外。

“很多时候,一部戏可以采用华丽的布景,让它呈现上很好看,但如果与演员没有关系,与戏本身没有关联,只是单纯地搁在那里好看是没有价值的。借助你的手,要给观众留下更多想象空间,最关键的是要衬托一部戏本身的精神,帮助它来讲故事,而不是你讲你的,我讲我的。”

不惜和自己较劲

对舞美设计师而言,他的主要工作是帮助一部戏更好地推动剧情。而最难的工作恰恰就是找到一部戏的气质,呈现最适合它的表达。“往往不是形式难找,而是形式太多。当你研究了很多版本,你会发现呈现方式和表现载体可以有成百上千种可能性,往往最难的就是从中找到哪一个才是这部戏的方向,然后沿着这个方向去构建剧情。这个过程有时很痛苦。” 

无需过分堆砌素材和手法,用力过猛,不如恰到好处。最近复排《资本论》,桑琦就甚是纠结。他的痛苦在于有了前人的框架,在此基础上超越更难。他开始和自己死磕。“所有的人物对话和角色设定按部就班,已经有了相对完整的表演逻辑,你要打破原有的前提是,你能说服自己,这一版的设计更有意思。你还要构建各种支撑,用这些理由去说服导演。” 

创作的过程,更像涅槃重生,拿起和放下,无时无刻不在纠缠对战。“也许,你会特别想要在一个场景里加强表达,用尽各种手段,为华丽的呈现效果沾沾自喜。可是转念又一想,剧情的起承转合不匹配,演员走位无法实现的话,瞬间的灵感立马就得放弃。”《资本论》的剧情里有一段牛奶舞。在阐释剩余价值、表现剥削与被剥削时,用这段“牛奶舞”呈现一群工人背着牛奶桶,忍受着资本家的压榨。复排前,桑琦为这段牛奶舞想象了很多新颖的画面呈现,但把它们连贯到下一个场景后,联系整部戏的样式和风格语汇,就会发现不太适合。创作需要不断地自我否定和推倒重来。 

弹眼落睛的手法,屡试不爽。在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口碑力作《万尼亚舅舅》中,舞台吊顶上贯穿下来的无数个秋千让人印象深刻,除了秋千,很多细节之处藏着小情趣。在舞台后方有一只狗和一只猫,永远趴在那里。“不仔细看,观众甚至根本无法发现这个细节。但它们让整个空间有一种生动感,这正是设计中的有趣之处,它并不是特别用力,但却天马行空,好玩儿,也有着生命力。”桑琦认为,舞台设计往往如此,其实并非某个点让人特别震撼,而是综合起来让人觉得恰到好处,做到这一点很难。还有舞台上有两个壁炉,它其实是一个壁炉的正反两面,在舞台上被重新解构。 

桑琦很早之前还有一部作品《良辰美景》,舞台上有秋千,也有像秋千一样的船。而故事结尾最为惊艳,有200朵花从天上掉下来直插地面。怎么来实现呢?其实花中暗藏了一把箭,花枝底下是一个非常尖的铁箭头,通过机关排在吊杆上,到结尾的时候打开机关,所有带箭的花就射在了地上。就这样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凭空出现了一片花田…… 

Qa 生活周刊×桑琦

Q:你觉得舞美设计在一部戏里扮演的角色是什么样的?

A:舞美设计一定是藏在戏剧背后的,但是从某种角度上说,它和导演的重要程度是相当的,导演往往负责所有演员的调度,推动戏剧的情境,舞美设计则需要为导演提供演员从A点走到B点、C点的方案,这些舞台场景需要舞美设计来设置,演员所有的调度路线,都是由舞美设计进行限定。舞美设计决定了一部戏50%以上的调性。如果舞美设计做了抽象的布景,这部戏从导演手法和演员表达就势必是概念化、风格化的。如果是写实的场景,就没办法进行抽象表达。从某种程度上,舞美设计决定了一部戏的风格和样式。在戏剧舞台上,编剧、导演、舞台设计就是铁三角,是一部戏的支撑。

Q:这些年舞美设计的表达有哪些明显的风格变化?

A:这其中的变化非常之大,最开始都是绘画式的,刚开始自己画布景,后来是台阶和房屋框架,再往后各种手段越来越多,舞台上出现了巨大的石块,更加偏向于表现性,舞台艺术也经历了从具象到抽象的过程。以前是还原一个环境,如果故事场景发生在家里,我们会做一个家,布景非常扎实,特别像一个家。而现在的家,可能就会遍地石块,或者破木头、破纸头一堆,这些都有可能。关于家的呈现,越来越感性,而不拘泥于道具载体的具象。尤其最近几年,装置艺术跟戏剧之间的交互越来越多,舞台艺术也越来越呈现多样性,与各种复合艺术形态跨界、共生。 

Q:是不是说现在这种艺术设计已经没有边界了?

A:对,是没有了。当然,最终使用哪种载体、哪种手段,还是要看这些方式最后适不适合这部戏的呈现。还有我们要去权衡,这种载体我们是否应该使用它。同样一种载体,有些人有感觉,有些人完全无感,它可能直接由个人审美决定,由某些人的视觉经验、生活经验决定。

 

 

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