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心地沉浸在某一件作品里，当这个作品完成之后，就代表着某一个时间段的付出。它凝聚了你完成它的时间，并会一直保留那段时光每一帧的细节。

萨尔瓦多·达利，典型的形象是两撇让人咂舌的小胡子，“偏执的天才”这个标签用在他的身上，刚刚好。他的作品怪诞、诡谲，走不进他的精神世界，便很难去理解，更不必说对其人有何准确的评价。不过，达利对自己的评价，倒是说狂妄也狂妄，说准确也准确：“因为我是天才，我没有死亡的权利，我将永远不会离开人间。”

这个“不会离开人间”的天才，用日记的形式，写下了他从1952年到1963年的隐秘生活，也回想了他人生中不羁而荒诞的某个瞬间。　当他回顾自己的整个人生的时候，写道：“我二十三岁了。居住在费格拉斯父母的住宅里，我正在我的画室中画一幅立体主义的大画。我弄丢了室内便袍的腰带，它在活动时总妨碍我。我随便找了根电线缠在腰间。可这根电线的一头有个小灯泡。管它呐！我懒得摘掉它，就把它当成腰带扣用。过了一会儿，妹妹通知我，来了一些重要的客人，他们想见我，正在客厅里等着。我摆脱了对这件作品的不满，来到客厅。父母朝我沾满颜色的室内便袍不满地瞟了一眼，不过大家还没看到挂在我屁股上的灯泡。相互介绍后，我坐了下来，灯泡在安乐椅与我后部之间爆裂了，发出炸弹般的声响……就是这样，巧合热衷于让我生活里那些最微小的事情变得强烈而又令人难忘。而在别人身上，这些最微小的事情不注意地就过去了。”

达利画画，又是个雕塑家，不过在郭靖凯的心里，更欣赏他超现实主义的珠宝设计风格：“他给人的印象是艺术家、雕塑家，在这些方面，充满了天赋，他的珠宝设计也同样是天马行空。他直接用宝石做雕塑，镶嵌技法特别突破常规。他把宝石运用得得心应手，让你感到宝石就是他画笔上的色彩。在他的设计下，宝石变为一种更富有精神力量的材料。”

于是，在这种“力量”的影响下，郭靖凯也想着，怎样使自己作品的节奏能够有放有收，随性而带点“放松”的韵味。

面对它，要有不怕输的感觉

从北京服装学院毕业，学的是首饰专业。由于首饰设计要通过各种技艺才能实现，学校又注重手工的传承，因此，郭靖凯在学校学习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有关金工的知识和相关技艺。郭靖凯评价金工，说它挺考验人的精神能力，一方面要坚持，一方面要有不怕输的感觉，总觉得他不像是在说一项传统技艺。“难的是考验人的耐性。刚开始的成功率非常低，因为它需要掌握的点很多，比如火的温度、焊药的用量、锯的精准度等等。不像有些东西，失败了还可以找补一下，金工不能找补，必须一次到位，否则就可能彻底报废，就得重来，如果总是被它打击的话，就没有信心再做下去。”

金工最简单的步骤，要用到锯、锉、焊接、抛光……其中，最花时间的是锯，在这个阶段，要把材料形状锯出来，但锯条又特别细，用太大劲就会折断，碰到这种情况，就只能重新上锯条。

高温焊接的部分就更加复杂，要用到专门的喷枪，温度太高，材料就会熔化，反之，温度不够，焊药又焊接不住。如果熟练操作，整个步骤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却足够考验一个人的专注力：“印象比较深刻的作品，可能是用金工做一个首饰盒，每个星期做三天，一共做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整个首饰盒是木头与金工相结合，为了表现‘对戒’的理念。以蝴蝶为灵感，双方都是对方的翅膀，相互独立，又相互扶持，两人一块儿才能飞翔，成就彼此人生，是这样的设计思路。”

惊叹逝去生命的美丽，是让人动容的时刻

天空和昆虫，是郭靖凯在设计中喜欢运用的两大元素：“如果是自己的灵感来源，更多来自于大自然的昆虫、动物，或是天空、流星、行星。两个源头差别比较大，但又是对应的关系。从微小的事物，到更宏大的叙事，从某一点出发，让人觉得美丽转瞬即逝，但又有一刻可以永恒。”

刚从学校毕业的时候，偏爱极简风，类似于包豪斯的设计风格。但等到自己看的东西多了，设计的东西也多了，郭靖凯觉得，以前的风格太过拘泥于规整，如今，想做一些诙谐而“放松”的设计。这其中有达利给他的启发，当然，也有中国珠宝带来的影响：“随性，有收有放的节奏。之前看了扬之水的书，也受到故宫博物院图集的影响。中国的珠宝更华丽，从细节组成宏大的东西。而达利的作品则刚好相反，是宏大中含有细节的叙事。”

于是，郭靖凯也反其道而行之，以蝴蝶为设计主题，却不细述其“生”时的美丽，以“死”向“生”，表达对“逝去”的生命的另一重理解：“蝴蝶的戒指，用的是无爪镶的工艺。　直接在金属片上挖个坑，把宝石放上去，敲打金属片，金属延展之后，会自然卡住中间的宝石。灵感来自于无意中看到的一张生物学家所拍的照片，是荒野上一只已经死亡的蝴蝶。蝴蝶翅膀上的纹饰已经看不清楚，但翅膀的脉络犹在，脉络上甚至挂着一些露珠，反射出早晨的阳光。我被这只蝴蝶的状态深深吸引了，于是决定，把这定格的一幕场景设计成珠宝，表达的是‘逝去的蝴蝶’的概念。它并不枯萎，一个美丽的生命逝去以后，依然能够感到它以前的美和现在的美，依然能为之惊叹，这是一个让人动容的时刻。”

首饰是第二层肌肤的眼 

除了金工工艺，郭靖凯也时不时会开设有关雕蜡工艺的课程，教授失蜡铸造，用蜡按要求的尺寸大小，雕出各种形态的蜡模。同一样设计，用不同的工艺去实现，达成的效果必然不同：“这既是一种放松，也是静下心来的修行。设计为先，可以说工艺对设计的影响，就是对设计的补充。” 

作品中，所用工艺最复杂的，是名为“星际穿越”的手串和耳坠子。涉及到了串珠、铸造、镶嵌三种工艺，大概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也是碰巧，有一部电影也叫‘星际穿越’。当时，正好想做有关小飞机、宇宙、行星的主题。想要表达的，是人生就像‘星际穿越’一样，要经历一个一个的困难，才能达到比较圆满的人生状态。就像是手串上的小飞机，飞过黑洞、美丽星球……穿越束缚之后，到达更广阔的天地。” 

从2009年开始，郭靖凯就在为他人设计对戒。想好要做100期有关对戒设计的故事，做到第11个，迎来了一对“为爱停留”的情侣：“作为瑜伽教练的她和在中国做汉语教学App的美国人在广州结识。她从中国北方的小城到北京，再到广州。他从美国来到中国，北京、广州两地飞。男士戒指以简洁为主，配一片叶子的造型，也是暗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心意。女士戒指橄榄枝造型，代表女性的外表柔弱，内心强韧，也代表两人为爱停留的意思。” 

郭靖凯清楚，设计并不单纯是个人的表达。从做对戒以来，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有人阐释自己对幸福的理解，能从话语中听出客户很清楚自己和对方想要什么：“更简单、　更明确的概念，有时更好去做设计。但有时这个概念，他们自己并不知道，就要询问，和他们聊，帮助他们提炼出一种理念，或是核心元素。有时，他们的故事会带出一些细节，这是已经习以为常的，或是生活中不注意的部分。我们只是把他们没注意的细节放大了。” 

很多年前，关于服装重要，还是饰品重要，这个问题引起了设计界的一番讨论。当时，郭靖凯对这个问题，有一番特别“文艺”的论述：“珠宝首饰是与人最亲密的艺术品。如果衣服算是人的第二层肌肤，那么首饰就是这皮肤的眼、耳、鼻，会呼吸、会说话，戴上它，你就拥有了一个历久弥新的生命。”过了这么些年，郭靖凯对这个问题的解答，似乎依然没有什么改变，“经过时间和人类的选择之后，衣服大部分是简单、合身为主。如果，颜色也尽量简单，多是黑、白、灰，人和人基本上就很雷同。　这个时候，能戴一两件珠宝，就能提亮气质和感觉，相当于衣服的点缀，但它又极为重要。通过这个点，能跟其他人对话，它是包含个人思想的东西，是能让别人注意到你的语言”。

Qa 生活周刊×郭靖凯 

Q：你觉得金工工艺和时间的连接点，表现在什么样的方面？

A：做手工的时候，时间就不那么重要。因为你全身心地沉浸在某一件作品里，当这个作品完成之后，就代表着某一个时间段的付出。它凝聚了你完成它的时间，并会一直保留那段时光每一帧的细节。

Q：你说想做一些“放松”的作品，这改变的契机是什么？和你自己的生活有没有关联？

A：可能是相关的，因为以前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现在是自由职业者。当然，也是因为自己看得更多了，做的东西更多了，就想做一些随性、有放有收的作品。这其中有刚才提到的，达利对我的影响，拓宽了思路，不论是他的夸张，还是运用的元素，从人物到动物，都让我觉得，无论什么都可以作为珠宝设计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