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艺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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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05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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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向宏:一个非建筑师的古镇狂想曲

【文/冷梅 图/资料】

建筑除了感性,更多是理性,应该更多地站在人的角度、站在美的角度或者站在功能的角度考虑建筑设计。

乌镇需要感谢一个人,他的名字就是陈向宏,这个乌镇名片的缔造者从一张张手绘古镇的图纸开始,经历无数个百转千回的夜晚,最终实现了关于乌镇的所有狂想。一个非建筑师出身的乌镇总设计师,源自对家乡的一腔热血,将这颗初心绘制成乌镇蓝图,几年间,把昔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千年古镇,变成了中国的乌镇,世界的乌镇……

建筑的价值

Q:作为土生土长的乌镇人,对家乡拥有割舍不下的情怀,这是完成乌镇蓝图的初心吗?

A:我爷爷奶奶是乌镇人,我爸爸也是乌镇人,我出生在乌镇,7岁时离开,36岁回到乌镇。我不是一个正规的建筑师,却参与了乌镇的整体设计。我没学过一天的建筑,也没学过一天的戏剧,我所有对建筑的认知来自于我对家乡乌镇的热爱以及近二十年在施工现场的感知,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以前是学机械的,17岁在工厂里当工人,先做车工,后做车间技术员,必须要学会机械制图,机械制图是三维空间,建筑也是三维空间,我后来修正了观念,我觉得建筑应是四维的,还有一个维度是时间。

Q:你如何理解建筑?

A:我认为建筑第一是人造的,第二是有使用价值的,第三是有审美价值的,第四个也很重要,就是建筑也有市场价值。 前三个事关建筑的内涵:“房子是住人的”,第四个“市场价值”是为了让建筑更好地交易,所以建筑到今天变复杂了,我们现在看到的、诟病的或者批评的好多建筑都是千城一面,千镇一面,早晨走出小区,晚上回来的时候要看清楚,不然会走进一模一样的小区。为什么呢?都是人造的,都有使用价值,有相类似的审美价值,地产商都会放大它们的市场价值。我1999年回到乌镇,今天乌镇变大了,人变多了,名气变响了,乌镇走到今天被人贴了太多的“IP”标签,旅游不算,比人数、收入,乌镇旅游已经走在全国所有景区的前列。我们很骄傲的是:乌镇是世界互联网大会的永久举办地,乌镇有当代艺术展,但乌镇戏剧节这种“小镇办大节”更让我激动,我重回乌镇工作到今年已经20年了,如果说我前十年陶醉在旅游的成功上,那么我现在最自豪的是乌镇戏剧节的成功,它目前在戏剧界的国际影响力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建筑与人发生交集

Q:乌镇让你记忆最深刻的部分是什么?

A:没人看的不叫戏,也不叫剧;没人住的就叫空房子,我们江南人始终把房子与人的一生相连,生前叫“阳宅”,死后坟墓叫“阴宅”。乌镇有一位女诗人叫汤国梨,记得汤国梨的一首诗“春水鸭头绿,夕阳牛背红。瓜皮渔艇子,棹出小桥东。”这就是讲建筑景观与人的情感。记得十几年前我在做西栅整治的时候,从2003年到2006年底,几乎没有人正面关注这个工程,关注我。我每天都是在宋家老厅画图纸,晚饭后在定胜桥一个人看着工人下班后的空无一人的西栅工地,心中涌满了各种思绪。我个人认为建筑与家的概念不一样,建筑是一个房子,放上家具,加上人的活动才能成为家,有亲情才会有家。当时看得最多的是什么?夕阳西下的西栅街、河、水阁和房子,这是我最喜欢看的,每天看着夕阳西下把这些水阁涂上一笔很绚丽的夕阳红。我觉得建筑跟戏剧一样,都是跟人相关的。

Q:构想乌镇蓝图的过程艰辛吗?

A:我主导乌镇工程时做了一件事,我让手下把西栅所有门窗的长宽比例、所有建筑的高度宽度模式都量出来,然后我取一个中间值,以后新建、复建的时候就按照这个模数来做。因为我觉得建筑与人说话一样,有各种表达,所有能打动人的表达是与传统、历史、文化有逻辑关系的,人家老说我拆了旧的,建了新的。我想:你不经历这样一条几近废弃的老街,从逐步整治、修复连贯直至恢复元气的过程,你怎么可以如此武断下结论?可以说,这里的每一个旧房子、每一道旧墙面都被保留下来。现在童玩店这个店址,当时房子烂得就剩临街的一堵墙,我把它保下来;现在邮局的房子那时也只剩一堵临街的木板墙,后来把新建房子接上去的。所以我现在很自豪地跟大家说:“现在你在西栅的任何一个地方拍照,我都知道你是站在哪里拍的。”我太熟悉了,因为这个地方从规划到建筑设计,我花了四年时间,自己亲手一幢一幢房子画,再与团队一幢一幢讨论修复及恢复性重建。我觉得中国的传统建筑都有一个借喻的表达,比如“福禄寿”,“福”对应“蝙蝠”,“禄”对应“鹿”,“寿”对应“桃子”,这种表达很私人。有一天我看到一组摄影作品,是拍一个安徽的老宅,天井上空仰望一轮明月,我一下子被打动了,大家都知道徽派建筑围着方形天井,它的天井是下陷的,万水归田,就是说天上所有下的雨水都应该落到自己那里。我们江南的、乌镇的建筑也叫苏式建筑,以中轴线前后贯通,因为这个地方潮,要考虑通风。我以前的办公室在这条街的老宅宋家厅里,有一天晚上,我突然看到天井上空一片漆黑,但是中间有个月亮,这一幕画面我今天还记得,所以我一看到那组照片就深有同感。

建筑需要诗意表达

Q:这种内心的感触来自什么?

A:这不是一个建筑的表达,如同戏剧一样,源自你生活过的建筑与记忆的表达。好多人去过北京古北水镇,大家都说古北水镇仿乌镇,我就不同意这种说法。触动我接手这一项目的原因是我喜欢长城,喜欢北方的合院建筑,我的规划理念是:长城只是背景,到今天我们不能做一个像八达岭长城一样每天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拥上去的“长城游”产品,而是要借“长城”来做不一样的文化表达,包括景观、 建筑、内容填充培植,这比挂几个红灯笼的农家乐有意义,我要做长城脚下的一个度假小镇。

Q:那你在古北水镇选择了什么样的建筑形式?

A:一开始,我做了一个四合院样板段,后来我马上发现北京的合院建筑高度很低、进深很短,只有6米至7米的进深,没法做客房,一个后院只能做两间客房。

后来我就把北京郊县杨家峪等所有的老村都跑遍了,偶然发现山地合院还是挺符合我们项目的特点,它依势而建,没有北京四合院这种规准讲究,可以三合院,甚至两合院把一个拐角拐进来,我觉得这很好。后来我发现要达到“水镇”的诉求,就应该把建筑空间尽量打开,这跟乌镇在原有老街肌理上的保护、整治、恢复重建很不一样,是一个新的建筑形式的探索,这是一个纯粹的旅游景区项目,这个项目借助北京周边区域建筑特性和文化,是一个代替原有钢瓦房的旅游目的地建设项目。古北水镇是在一片白地上建起来的,它是一个景区,它不是一个历史街区的保护,乌镇是一个历史街区的保护,所以在乌镇我很谨慎,动哪个房子,修哪个房子都要考虑建筑的诉求精准。

时间赋予建筑新的意义

Q:乌镇里的许多剧场也是你操刀设计的?

A:好的建筑不一定在所在地当上“主角”,当上“一号”,但肯定是与当地风貌、环境协调的,我没学过建筑,但是乌镇西栅最早的剧场——水剧场,是我设计的。它原来是一个甲鱼塘,这一块我最晚动手。我一直在想这个地方做点什么东西呢?12年前我做甲鱼塘水剧场时,只有一个想法:怎么美怎么建。我记得第一次赖声川老师看这个剧场时说:“陈总,这个剧场座位的比例不对呀,比例没有这么缓、这么大”。我有时候很偏执,就不肯改,为什么不肯改?因为这个剧场不演戏的时候比演戏的时候还美,这是它的特点。在我们筹备乌镇戏剧节时,公司下决心要建一个正规的室内的大剧场,赖声川老师向我推荐了著名的建筑设计师姚仁喜老师。我手写了一封信给姚老师,希望未来大剧院一定要突出“协调”,在高度体量上不要突兀,并提出围绕乌镇“水”文化的“并蒂莲”概念设计。大剧场有个细节,它是阴阳两面,阳面用的是定做的大青砖,每一块砖都要打洞,每一个洞都在不同的位置,然后这堵墙砌起来是倾斜的,另一边临水建筑外造型是木制冰裂纹,这是我替姚大师出的主意,我说公司仓库中有许多我早年从舟山、定海收来的老船木,质地十分坚硬,用这些水中浸泡多年的旧木料做大剧场外型肯定会出彩。西栅评书场是我设计的,蚌湾剧场、秀水廊剧场,还有国乐剧院都是我设计的原建筑。后来赖声川老师主导专业团队在老建筑基础上改造成现在的小剧场。建筑师他们比我更有思想,他们必须要独立地为每一个建筑付出,让它们成为自己的作品,要在一堆建筑里一眼就看出这是他们设计的建筑。我就不一样,我喜欢自己做的每一个建筑在一堆老街房子里看不出来,要的是整条老街的和谐与风貌。我从东栅开始画图,最早画的就是财神湾,画完后问街坊邻居原来是不是这样的风格?现在我们团队也有专业的建筑设计师,有国外学建筑回来的年轻人,每次方案讨论时我都跟他们交流,我认为建筑除了感性,更多是理性,应该更多地站在人的角度、站在美的角度或者站在功能的角度考虑建筑设计。

Q:关于建筑设计,未来有什么打算?

A:我现在建剧场建上了瘾,古北水镇有个长城剧场,规划方案也是我做的,当时爬上那个山顶,觉得这里就应该建个剧场,如果建酒店,就辜负了这块土地,因为它背后刚好是一段长城。日本国宝级大导演铃木忠志先生,第一次来看长城剧场,一个人坐在那里一个多小时,他说他太喜欢这个剧场了,问我是怎么办到的?我说我在水剧场的基础上,在座位的高度、比例上把问题解决了。他说,这剧场虽然从严格的室外剧场要求来看有很多毛病,但它是独一无二的。所以现在每年他都会带着他的日本剧团到这个剧场来演一出戏,每年会举办一个铃木戏剧大师训练班。我现在在贵州做项目,自己还在设计一个麦田剧场,我希望这个剧场跨出来一步就是麦田,它生长在田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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