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就像个江南女子,干干净净、清清秀秀,银在我心中是柔软、干净、温和、内敛的。手中的温柔或暴戾,都会影响壶形给人的感觉。 “南作器”银器作品 “石棱”壶:通过灌胶打出。技法来自传统的錾花工艺,但出于创作风格的需要,做了一些改变。錾花是使用一整套具有各种基本图形的錾子,通过锤击錾子,使金属表面呈现凹凸的花纹图案。而我们不太用传统的具象花纹表达,比起写实,我们的抽象元素更为写意。锤子也好,錾刻刀也好,都是用传统技法在做,只是打出来的风格不一样。“石棱”壶的凹凸感、力量感和张力、装饰性,有它的语言,灵感来自我大学没做完的一个作品,后来成了我们设计风格的招牌。 “鹅卵石”壶:壶被被传统工艺定义成“正”的。难免有人打出坑坑洼洼状,总体都还在“正型”的范畴内做尝试。我们想打破壶的对称感,谁说壶不可以是歪的? “山山水水”壶:做壶的过程中,每一个结构点都是重要的。而要说出彩的点,就在于每一把壶上的巧思。银池中的一枝独秀是内敛的,富有人文情怀的。用很多锤去堆出那座山,就像画画一样。有时一气呵成,有时需要精修。每一次用力都能被看到,每一锤都停留在里边。 “小人”壶: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四年整,每年都有不同风格、样貌的作品,每一时期都在进阶。很少做具象元素的作品,后来在“山山水水”系列之上加了人物。软软的水面上站着一个安静的人,也有躬身打坐的人,那个人可能就是某一个时刻的我们自己。有时即便不是自己的故事,设计也在表达自己对人生的看法,关于人生某个阶段该是什么样的看法。如有一把壶,会让我想起老宅子里被虫蛀的楼板,春日里连绵不绝落在玻璃上的雨滴,还有生活的不易,刻在母亲手上那粗糙的掌纹。一旦物件有了情,便割舍不断了。 一把属于东方的壶 90年出生的陈英泽从小喜欢画画,大学时就读于南京艺术学院金属艺术专业。对他来说,毕业后创立工作室“南作器”,就像是在做老本行。只不过,从求学时做摆件、首饰、珠宝的艺术品,到落地日常,制作日用器,是陈英泽为“南作器”定的调。 然而,金属器皿在国内并不算常见。即便对老一辈来说,也要数搪瓷、木制日用器更为常用。在日本,大大小小的金属加工作坊则更为成熟,各式各样的流派、职人、手作人遍地开花。2013年,有客户定制了日式茶器,这对出生于漳州、从小浸染在茶文化里的陈英泽来说,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他从大量资料、书籍中临摹、学习日式茶器的造型,却也渐渐开始思考何为中式的表达。 “我学的是设计,日式器皿已经自成一派了,再去做日式的会有点对不起我的专业。我得找一个创作方向,这个方向必须和中国传统有点关系,但又不想做得老气。”工艺必定是传统的,那遵循金属本性的熔料、退火、冶炼,和延续了千百年的起型、锻造、整型是无法违背的。而在壶纹上,陈英泽调侃自己团队的风格是“瞎搞”。国画中的笔墨千秋、一枝一叶的清秀素雅、怪石嶙峋的千沟万壑……用东方趣味与中式写意在一把壶上演绎天地世界的万种风景。 手作的温度与依恋 “南作器”成立已经第五年了,在第二个年头,陈英泽把工作室从南京搬到了景德镇。三宝村,老旧的房屋,隐世的小院,四个小伙伴带着猫和狗,带着大大小小的工具、材料和“趁年轻还折腾得起”的心,风尘仆仆地出发,住下了。 备料、熔料后,软化的银块迅速延展开,用木桩凹槽打成片状、裁圆后,锻造是整个银器制作过程中最耗时的一步。大型(大体)的型准(型的准确度)需要对线条敏锐的把握,铁锤和火枪是必备的工具,反复穿插退火软化处理并捶打,一个壶的成型,可能要十万锤,可能要几十万锤。每天,几个人抬着凳子,拿着工具和材料,坐在树荫下,伴随着打银的声响,是陈英泽团队最享受的时光。 “我一直觉得材料本身是有性格的,”陈英泽说,“相比起来,铜的可能性是丰富的,热氧化或包浆后,会拥有千变万化的颜色,而银一般就是白色的;铜在加工时较脏,银在加工时较干净;铜是厚重的,有某种朴素的气质,银毕竟是贵金属,带着贵气,但又不像金,有似火一般的强势感。金像个雍容华贵的妇人,银就像个江南女子,干干净净、清清秀秀,银在我心中是柔软、干净、温和、内敛的。”也因此,手中的温柔或暴戾,都会影响壶形给人的感觉。手工艺是有温度的,作品的样貌能体现人是用何种状态去对待他手中的事物。 一锤一砸间,有时如画笔铺陈,有时如雕塑刀建构。陈英泽团队自觉创作的自由度比刚开始时更高了:“学了这个专业,越学越觉得自己只能做这件事了。”这不是一种对生命可选择的价值狭隘的体认,而是用时间和精力换来长久的熟悉之后,终会发现,人类最大的武器是习惯和信赖:“对工艺越来越熟,对材料越来越了解之后,就做得越成熟,自己和大家都会越喜欢。好比你拿笔写文章,文章写起来越来越像你讲的话、你的风格,这就是你对文字、纸张的依恋。越熟悉就越离不开,越离不开就越只能做这一行。够熟悉,又能让自己开心,你所能做的就是热情地拥抱它。” QA生活周刊ד南作器”陈英泽 Q:你如何理解你所从事的手工艺行业? A:谁都不愿意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去忍着厌恶的情绪拼命坚持。今天我们会这样过日子,就是因为我们很舒服,很难说有一定的高度,只是生活方式的选择而已。好比你选择用文字表达,我选择用金属、手工艺表达。没有高低之分,只是左右之别。手工匠人的心境会不会比其他行业的人来得纯粹?常会有这种提问。我不知道,我没做过其他行业。跟就业一样,不同行业决定了不同人的面貌。你喜欢安静,就在安静的地方做事;你喜欢闹,就在城市里工作生活。在自己享受的氛围里生活是最重要的,没有所谓的坚不坚持、忍不忍,做手工没有什么好坚持的,就跟吃饭一样平常。在“匠人精神”这个词变得人人称颂之前,我们就已经热爱手作了,不是带着传承非遗文化的目的去做的。刚好我做这件事情,也温饱了,也创作了,也实现自己的理想了,也传承了。几个因素加起来,才能让我说,我喜欢这样过日子,刚好是我想要的样子,刚好我喜欢这样做,刚好它有一些小功德和小意义。 Q:你如何理解人与器物的关系?一些人喜欢收藏,而你选择诉诸实用的意义。 A:做日用器和做观念艺术品没有本质上的冲突,只是选择了两条不一样的路,也是大家一直在辩的面包重要还是精神重要的问题。如果摆着看的器物能带给你很多思考,也未尝不可;我现在做日用器,就把功用当重要的一面。如果有一天我要做观赏性器物,我也就做纯粹一点,做什么像什么。只是目前来说,我们想做日用的,又好看的、舒服的器皿。能用、好看,又能让人有所思,不妨理解成小品。 Q:搬到景德镇后,你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 A:对我们来说,景德镇最大的景,就是各种手艺人的工作室。陶瓷、漆艺、雕塑、打铁……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串门会很有趣。平常私下还喜欢逛市场、博物馆,喜欢老建筑,了解一下前人是怎么过日子的。很怕别人问我懂不懂,其实我不太懂。只是想对自己喜欢的事物多了解,态度是有的,专业还需持续修炼。手作人的生活节奏还是比较安逸的,最幸福的不就是自己用心做出来的东西有人喜欢,愿意买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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