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票里有一些固有的元素，一旦你知道，就可以轻松解读它。每张藏书票都蕴含一种特别的密码，需要你慢慢去咀嚼。

藏书票，顾名思义，就是藏书家为了公告书籍所属权，防止借书者不按时归还图书，而贴在书籍上的小画片。很多藏书票中都写有“Ex-Libris”的字样，这在拉丁语中是“归某人所有”的意思，紧跟着的便是藏书家本人的名字。目前已知最早的藏书票，是一张年份为1470年的德国藏书票，上面描绘着一只刺猬衔着野花，脚下踩着落叶的场景：“慎防刺猬一吻。其实，这里面有一层含义，暗指借书不还或是偷书会受到惩罚。藏书票的功能就是为了宣示对此书的绝对拥有。”阿罡说。

藏书票与版画艺术

在英国当地的旧书集市上，阿罡第一次见到了藏书票：“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邮票不会那么大，明信片好像也不会是这个尺寸。”经营藏书票的是一位老太太，她的收藏被小心翼翼地夹在一本小本子中间。老太太看到来自东方的年轻人对她的收藏感兴趣，很是高兴，兴奋地同阿罡介绍起了自己的收藏，“我印象最深的一枚藏书票，就是在老太太那里买到的。是一张仕女藏书票，是我比较喜欢的题材，作者是匈牙利的Josef Farago。这张藏书票对我之后的收藏之路，有很重要的影响。”

从高中开始，就醉心于旧书收藏的阿罡，很快便有了自己的第一件藏书票藏品，邮票大小，以读书为题材，收藏它的原因，是它足够便宜：“因为刚开始了解这个领域，通常会从最普通的开始收藏。”藏书票与版画的关系非常紧密，通常都是以版画的形式印刷而成，因而，又有木版画、铜版画、石版画、线刻板等不同的类型。其中，用金属版刻成的铜版画，制作工艺非常复杂。所谓的“酸刻”就是用腐蚀液腐蚀金属版，赋予铜版画线条和图案不同的变化：“铜版画最大的特点是版画周围有凹痕，每一条线条也很有凹凸感。”而木版画则更有“木味”。

早期的藏书票几乎都是以单色为主，直到20世纪，由于各种艺术流派层出不穷，版画才开始在色彩方面逐渐丰富起来。法国石版画便是其中的典型，利用水和油互不相溶的特性，大量运用色彩，用这种方法制作出的藏书票，往往是没有凹痕的。为藏书票上色多用两种方式，常见的套色印刷，一块版上一种颜色，上第二种颜色时，需要将之前的油墨擦去，再印刷，从而在白纸上印刷出不同的色彩效果。另一种方式，则更少见一些，是人工在印刷好的藏书票上上色：“你会发现，用套色方法制作的藏书票，线条和色块连接之处非常明显。而手工上色即便是同一种颜色，也会有渐变的效果。”阿罡介绍说。

　　如果你知道，就可以轻易解读它

当时，身处英国的阿罡很快就结识了藏书票领域中的一些收藏大家。通过他们，阿罡也渐渐梳理出藏书票的来龙去脉：“因为与版画有非常紧密的联系，所以，藏书票也具有当时的时代特色和流行艺术流派的特征，代表着各自不同的艺术手法。”

从1891年，英国新工艺美术运动兴起以后，一批非常优秀的插画家，开始颠覆传统艺术。为王尔德的《莎乐美》做插画，而著名的比亚兹莱是这批插画家中的典型。鲁迅评价他说：“视为一个纯然的装饰艺术家，比亚兹莱是无匹的。他把世上一切不一致的事物聚在一堆，以他自己的模型来使它们织成一致。但比亚兹莱不是一个插画家，没有一本书的插图至于最好的地步——不是因为较伟大而是不相称，甚且不相干。”

比亚兹莱运用的线条在当时看来非常大胆，突破了自己早期作品写实主义的风格，运用更多黑白、明暗对比的手法：“他们也常用花纹勾勒轮廓，这是受到威廉·莫里斯的影响。因为威廉·莫里斯非常反感工业革命所带来的工业设计之风，特别希望能够用自然元素，来丰富自己的设计。”

除了设计风格各不相同之外，藏书票的主题也是收藏者们津津乐道的焦点。在阿罡的收藏中，有这样一枚藏书票，上面描绘的是波涛汹涌的水面和一艘扬帆远航的帆船。阿罡介绍说，这一类的图案多半与冒险相关，票主人会将它贴在与旅行、冒险相关的书籍上。有意思的是，这张藏书票的署名并非以常见的“Ex-Libris”标识，而是以“Her Book”的用法出现：“这其中就有所暗示，首先说明使用这张藏书票的是一名女性。其次，这位藏书家应该是非常慷慨的，她乐于把书借给别人，也做好了他人借书不还的准备。”在藏书票里，有关于“借书”的主题不在少数：“比如，意大利木刻名家泽蒂的一枚藏书票里，就印有法国剧作家、藏书家René de Pixérécourt的名言‘每本借出的书都将遭遇厄运：遗失或损伤’。还有一枚藏书票中印着‘借书诗’，翻译过来就是：避免它的损伤，请好好保管，也不要太久，不要丢失……除了借书，当然还有有关偷书的。比如，美国C.K.Hall创作的书票上方，刻有古英语‘切莫觊觎我的书！’”阿罡介绍说。

18、19世纪的早期藏书票，一般以家族的纹章作为藏书票的图案，而在纹章的周围，也常常会加上一些家训，例如“诚实”、“勇敢”等等。

而到了后来，藏书票的主题则更加丰富，除了描绘票主人本身的形象之外，也会有一些典型的意象。比如，女性与蛇：“女性和蛇在当时有隐含的意义，分别象征着生与死，因此印有这样图案的藏书票，多数是与医学相关。有可能票主人是从事与医学相关的行业，也有可能是将它贴在医药类的书籍上。”而另一些藏书票的题材，则非常奇特，“英国早期藏书票里有一种非常奇特的题材，叫做‘book pile’，即‘书堆’。把书堆成特殊的形状，有些隐含着票主的姓名，这是当时藏书家很喜欢使用的主题。”

在藏书票中，有一类被称为“通用藏书票”的类型，它的票面并没有印上主人的名字。原因是，这一类的藏书票是当时能够在书店或是文具店里买到的，填上名字，即可使用：“藏书票里有一些固有的元素，一旦你知道，就可以轻松解读它。每张藏书票都蕴含一种特别的密码，需要你慢慢去咀嚼。”

　　低调的艺术，适合在灯下慢慢欣赏 

从英国回来以后，阿罡开始渐渐出售一些自己收藏的旧书，也因此误打误撞，将经营旧书作为了自己的生计来源。相较之下，藏书票虽然不是他收藏的主体，但是因为喜欢，走过了十多年的时光。直到如今，他还是更喜欢较早期的藏书票：“当它失去了自身的实用功能，它的书卷气就很淡了。我们常说的一句话叫，懂到哪里，玩到哪里，越是有知识储备，越是有趣味。藏书票是一门低调的艺术，适合在灯下慢慢欣赏。”

QA生活周刊×阿罡

Q：早期的藏书票和当代藏书票的不同之处是什么？

A：仔细观察早期的藏书票，你会发现，设计者很少会在藏书票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因为，早期藏书票都被实际使用，为避免喧宾夺主，只会在隐蔽的地方，留下自己的画押。而当代的藏书票，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它的面积更大。当代的艺术家在设计藏书票的时候，不再注重它的实用性功能，有些单纯将它作为版画的一种表现形式，直接投入市场，因此，艺术家会特意在藏书票上签名。这也是我更喜欢早期藏书票的原因，具有自身实用价值的藏书票，更有书卷气息。

Q：就目前而言，你觉得大众对藏书票的接受度如何？

A：到目前为止，藏书票依然是一个很小众的领域。但随着不少收藏家写出一系列著作以后，大家也逐渐开始注意到这门艺术。藏书票的玩家和爱好者们玩藏书票的原因也各不相同，不能一概而论。比如，有一些人是专门玩音乐的，他收集了很多有关于音乐的邮票、明信片，所以，他也收藏音乐题材的藏书票。还有一些人是玩旧书的，他们就更喜欢贴在旧书上的藏书票，并且认为一旦将它揭下来，就失去藏书票本来的灵魂了。藏书票并不是一个很死板、很局限的兴趣爱好，它和很多领域是融会贯通的。

Q：怎么来鉴别一张藏书票的价值？

A：　通常来说，藏书票的价值取决于票主和设计它的作者的身份。德国古登堡博物馆是世界上藏书票馆藏丰富的博物馆，博物馆有一个庞大的数据库，通过查询票主人的姓名，能够知道有关票主人的部分身份信息。另外，也有画押图鉴，能够鉴定出设计藏书票的艺术家。

Q：藏书票的收藏途径是什么？

A：　部分藏书票的确是从书上揭下来的，作品背后还有粘贴过的痕迹。但是你会发现，这些粘贴痕迹，并不是完全覆盖藏书票的背面。因为，通常藏书者不会完全覆盖前任藏书者的藏书票，这是他们的传统。藏书票的题材包罗万象，有些收藏者热衷于其中的一个题材，他们很乐意相互交换。还有一种收藏途径，是通过一些商家或拍卖，他们可能是书商，可能是经营版画的，这也是为什么你常会在国外的一些旧书集市上看到藏书票，而它们通常藏在小角落里。

Q：在收藏藏书票的过程中，有没有一些人让你难忘？

A：2004年的时候，我在英国结识了一位藏书家。后来回国之后，还常有联系。但有一次，我发E-mail给他，很奇怪，没有收到他的回复。随后，我就又给这位藏书家写了信，但也没有收到回信。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终于收到了一封回信，是这位藏书家的儿子写给我的，信中告诉我，他的父亲在不久前去世了。这是一件令我很伤心的事情，因为，这位藏书家教了我很多东西。

Q：觉得收藏藏书票带给你的价值是什么？

A：　比如，在我的收藏中，有一枚钱币藏书票，藏书票上画着一枚猫头鹰硬币。后来，有一个收藏钱币的爱好者告诉我，这枚钱币原型是雅典猫头鹰银币，对钱币收藏者来说，能收藏到这样一枚硬币是非常不容易的。你就会发现，越是有知识储备，越是能够解读出其中蕴藏的内涵，它就变得越有趣味。从收藏藏书票中，会学到非常多其他领域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