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伯凡曾经把在飞机上的时间称之为“洞穴时间”。在这个千米的高空“洞穴”里，你与外界的联系被强行切断，没有网络、没有邮件、没有电话、没有朋友圈……你的闭目养神是被迫的，你甚至不得不阅读一本无聊透顶的航空杂志。那么，你还能做什么？谢建平给出的答案是：涂鸦清洁袋。 

在看到他们的涂鸦之前，你或许从未想过，原来飞机和火车上那些用来装垃圾的清洁袋竟然还有如此有趣的打开方式。在过去十几年的旅途出行中，谢建平总是喜欢用清洁袋进行自由涂鸦创作，而每一份被涂鸦的清洁袋背后，都是一次真实旅行的记录。如今，他绘制的清洁袋涂鸦近两百幅，并且还在不断向公众征集世界各地的清洁袋，绘制更多有趣的旅行轨迹。 

“城市漂泊者”的涂鸦之旅

艺术设计科班出身的谢建平在毕业后，曾辗转过多家国际4A广告公司，他是广告创意人、艺术跨界设计师，也是独立创作人。他在深圳待了3年，在北京待了2年，2005年又来到了上海一直到现在，期间还在苏州待过2年……因此，谢建平一直说自己是个“城市漂泊者”。

就目前而言，上海变成了谢建平的一个“出发的起点”，但绝不是终点。生活有点不确定性，才是他喜欢的状态，因为不确定才值得期待，谢建平很难想象“知道答案的人生”会有多无趣。所以，他喜欢没有计划的旅行，他曾经跑到火车站随便选了一个看起来有趣的地点就买票上车，旅程中途又对别的城市“移情别恋”就立马补票改签，一路上都随性而行……他总是不喜欢买往返票，就是怕自己会突然想多待几天。

无论去哪，谢建平的身边永远带着一支笔和一本绘本，对于创作，他依然喜欢“恣意而为”。由于强烈的好奇心与个人兴趣的驱使，他长期热衷于各种随时随地的涂鸦，多数作品源于生活碎片中，为了打发个人无聊状态的不经意发挥。所以，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创作出一个数量巨大的清洁袋涂鸦系列。“在清洁袋上画画最初只是我用来打发时间的，也算是旅途中的一个习惯，没有目的性地随意涂鸦。追溯起来，已经有十多年的时间了。”因为只是随手画着玩，谢建平起初并不会刻意保留，只是偶尔觉得有些画得不错，没舍得扔，不知不觉就积累了几十张。随着涂鸦袋越积越多，他也就越来越不舍得丢弃，涂鸦袋在无形中也记录了谢建平的旅行故事。差不多从2008年开始，谢建平才有意识地让清洁袋成为一个创作的主题。 

同样的，谢建平笔下的代表人物小噫和小哇也在不知不觉中成型。在清洁袋的涂鸦中常常会看到一个齐刘海的长发妹和一个戴着帽子的男孩。女孩叫小哇，神态并不友好，梳着齐刘海，长发及地，别人看着萌，却是她为自我保护筑起的“城墙”，“我曾画过一个头发变成盔甲的小哇，严严实实地保护自己，她看世界都是躲在齐刘海下。”在谢建平解构的人物塑造中，她是个从不卖萌的小叛逆，你看到的所谓“萌点”恰恰是她对“萌”的不屑。她像喵星人一样不驯服不讨好，她对一切很挑剔，“我对她的设定是，一个拥有小孩心态的成年人，很多人都被迫戴着面具假装成熟，而她试图用自己的长发捍卫自己的童真。” 

而男孩小噫则对这个世界充满怀疑，表面高冷但内心好奇。他的口头禅是“真的吗？未必吧！”谢建平的日常装束总会戴着帽子，而小噫就戴着这一符号化的帽子，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代表了谢建平的一些表达。 

谢建平把他们俩都叫做“废墟里长大的孩子”，因为画这些人物的载体都不是人们眼中的“好孩子”，“两个角色都源于以废弃品为载体的各种涂鸦。其阅历与故事也是充满着长期的不确定性。　来源城市废墟，终于蓝天浮云，在流变世界的无数碎碎念里发出对生命的思考与追问。” 

每次旅行都是一个故事的开始

随着清洁袋涂鸦的继续，谢建平觉得如果光光是画自己的画，装自己的故事，似乎少了点什么。他不再满足于只是描绘个人的行程，去年，他面向全球旅行达人发起征集航空清洁袋的活动，并先后收到来自世界各地不同旅行者寄回的航空清洁袋数十个。 

谢建平开始以自己的胡思乱想在收集到的不同袋子上展开涂鸦与创作，他将之称为是在别人留下的飞行轨迹上做自己“一厢情愿”的涂鸦，“我深知他们带回一个航空清洁袋绝不只是一次简单的举手之劳，而是他们自己真实的旅行印记，这些看似毫无用处的袋子，满满地装载着他们真实的旅行记忆。反而是我所谓的创作并不足以表达他们真正的故事。我只是一厢情愿地追逐着他们的步伐，以莫名其妙的胡乱涂鸦跟随他们的足迹，试图去涉足那些我未能到达或者尚未到达的地方。”虽说是“胡乱”，但谢建平还是会基于不同的航空公司，加上捐赠人留下的时间、航线和一句话，来发挥自己的想象，并不是毫无依据的天马行空。

通过清洁袋的捐赠和分享，让谢建平见识了不少有趣的人和事。

一个网名叫“达芬qi”的姑娘，自称是一个不会画画的“达·芬奇”，但超级热爱旅行，自助旅行近10年，还在很小的年纪就敢上山下海。热衷于旅行中的稀奇事的她，曾经陪大象洗澡、吃昆虫、编脏辫、玩降落伞……这样一个个性帅气的姑娘却给谢建平出了一道难题。

她寄给谢建平的两个土耳其航空的清洁袋上都写着“这是一次跨越国界的相遇！”标注的航线是从Nurburg到Shanghai，时间是2016年1月28日。在和她的沟通中，谢建平能感觉得到，她对这次旅行非常重视。按照约定，完成绘制的袋子本来是不能寄给她的，但她特地寄来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袋子，就是希望谢建平能画一个同样的给她。被她的真诚打动，谢建平用两个袋子组成了一幅有爱的画，“结合她的心情我想象了一个大大的‘心’形主题。根据我的猜想，这显然是一次和异国恋情有关的旅行。于是，画完之后我实在不忍心因为拆开其中一个而破坏这颗‘心’，于是就把两幅组合画都寄给了她。”

涂鸦清洁袋能带给别人惊喜和感动是谢建平的意外收获，而他自己也收到了不少意外的惊喜。来自厦门的平面设计师陈旭生是在看到征集信息后主动找到谢建平的。出乎谢建平意料的是，他这次小规模的征集居然吸引来了“大人物”。

陈旭生从2009年开始收集清洁袋，从开始的好玩到休闲收集，再到现在的痴迷收藏，至今他已经收藏了131个国家，503家航空公司，1500种含备用袋在内共计超过2500个航空清洁袋。在陈旭生的所有藏品当中，甚至还包括二战期间美国轰炸机的航空清洁袋。据陈旭生透露，有收集清洁袋爱好的人全世界也不过百来个，而他是亚洲地区藏品最多的，还被国际友人邀请去意大利、德国等地分享其多年藏品。

陈旭生给谢建平提供了很多不同国际航班的清洁袋，让谢建平感激不已，陈旭生说，自己收藏航空清洁袋这么多年，没见过有人利用袋子涂鸦的，“这件事情让我们俩都兴奋不已，我们的认识还真是相见恨晚。”

废弃物＋再创作＝新生命

在清洁袋上涂鸦像是为谢建平打开了一个新世界，让他对废弃物有了新的理解，“任何物体的存在都是有意义的，发现遗弃物的意义，将启发全新的可能。”当我们试着将“垃圾”这个概念从辞典里抽离，也许就会多一些意义之外的意义。 

谢建平对牛皮纸这种材质有偏好，这也为他选择再创造的废弃物划上了重点范围。他形容自己就像个捡破烂的，把一些别人眼里什么都不是的破玩意拾掇起来，“我对牛皮纸质感是没有抵抗力的，我会大量收集牛皮纸旧包装、购物袋、卷筒纸芯等等看起来形状特别，能带给我灵感的废弃物。”这些在谢建平眼里如同至宝，他甚至还会发动保洁阿姨帮忙收集。 

这些“垃圾”在谢建平的家里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手痒了就拿起画笔涂抹一番，虽然都是不带目的的随意涂鸦，但这些特殊的介质常常会帮助他在创作中迸发出火花。谢建平曾拆开不粘锅的包装，发现一个形状规则的六角瓦楞纸，就在这个既定的“规则”里，我试图去找出另外的一种“规则”。恰好看到电视在播放“六方会谈”的新闻，灵光一闪，他将六个地域的人物概念结合载体本身进行了有趣的艺术化创造。 

谢建平越来越觉得生活处处是惊喜。一个被抛弃的充电宝外包装，在他的眼里就是一条可以环游世界的大鱼；外带杯托的两个窟窿，可以变成一双炯炯有神的鹰眼；小区保安要丢弃的电器内包装，在他的笔下成了童话里的古堡……他将这一系列的创作称为“新陈代谢”，“我们通常把吸收能量，排泄废物的过程理解为新陈代谢，这是生命之规律。今天我们尝试颠覆这种规律的逻辑，还各种看上去没有任何保留价值的废弃物以生命，用废弃物涂鸦，慰藉人们的灵魂与麻木的生活情趣。” 

谢建平喜欢观察城市，每天面对浩瀚的天空白云和楼台高筑的水泥森林，他看到的城市不是一个个呆板的静态空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去，是完全不同的衍生空间。拿起画笔，即使没什么灵感，也总想画些什么，于是他把天马行空的想象和现实生活组合在一起，在自己拍下来的照片上进行想象涂鸦：淘气的小噫和小哇在竹竿上玩跷跷板，坐上工人的推车玩耍…… 

他也喜欢观察人，想了解更多人漂泊的状态。基于这个主题，谢建平进行了一项新的征集——让世界各地生活在异乡的人们录一段1到3分钟的短视频，聊聊漂泊他乡的感受。他再根据这个人、所在的城市，以及所讲述的那一番话，来创作一样东西，“可能是插画，可能是一本书，它也可以单独剥离出来成为一张张明信片，每个人都有一个二维码，你可以通过扫描二维码来看到对应的视频，了解这个人。我希望可以是一个很立体很互动的东西。”

谢建平天生不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他觉得“漂泊”才是他生活的关键词。对于当下的生活状态，谢建平大致满意。他说不满的地方是因为自己贪心，还想要更多自由的时间。他喜欢旅行，喜欢在路上，喜欢不断切换自己的状态，“直到哪天走不动了，我会安静下来画画和阅读。”

Qa 生活周刊×谢建平

Q：你有数量庞大的创作，都是涂鸦系列，靠什么坚持？

A：很多人都说我真能坚持，但我并没有觉得在坚持，我所做的不过是自然而然的，就像你吃饭不需要坚持一样，这就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边走边画，对我来说是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事，只是我的一种状态。

Q：觉得自己画画的动机是什么？

A：我经常拿到一样东西就开始画，很多人会问你的画想表达什么？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把它填满。但是，很多东西你画得多了，不论你有没有动机，都是在表达自己。画什么并不需要刻意为之，它会是你当时状态的反映。我不希望我的画笔被某种明确的意义绑架住，不要带着任务去创作。

Q：是否对于在有限的空间和范围里创作有偏好？

A：有限制的空间会让你发挥得更好。越是有限制的创作越能天马行空，因为你拿到一张白纸，毫无阻碍的时候反而是迷茫的。你会看到我的画上，所有原本的印刷，或是写的字，我都会保留下来，再想办法融入到画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