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时候,实际上不是读,而是把美丽的词句含在嘴里,嘬糖果似的嘬着,品烈酒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呷着,直到那词句像酒精一样溶解在身体里。 赫拉巴尔的《过于喧嚣的孤独》,主人公是一个在废纸回收站工作了三十五年的打包工汉嘉。他对自己的职业如此定位:“三十五年了,我置身在废纸堆中,这是我的love story。”他的学识是在无意中获得的,“因为我读书的时候,实际上不是读,而是把美丽的词句含在嘴里,嘬糖果似的嘬着,品烈酒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呷着,直到那词句像酒精一样溶解在我的身体里。” 汉嘉的工作需要他每天将废纸打包,然后送到碎纸机里压碎,他自述道:“那时候,当我开动机器处理那些美丽的图书,当机器哐啷作响,最后以二十大气压的巨力把图书压碎。”故事的结局,汉嘉将自己装进了废纸槽内,按下了碎纸机上熟悉的绿色按钮,他的自述就结束在这片忧伤的氛围之中。 而现实里,却仍然有人守着这个“甜蜜”而“忧伤”的love story。 再看一遍《牧羊少年奇幻之旅》 2011年,辞职在家的赵艳苹找到了自己的一个“小梦想”,那就是开一家属于自己的书店:“我小时候挺喜欢看书的,但毕业以后,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看的也都是专业相关书籍。”她发现,“有些人因为工作忙等等原因,或许没有时间看书,但只要有一个偶然的契机,他们很快就会重新爱上看书,并且这件事情是会上瘾的。”她决定给自己,也给这些需要契机的人,“创造”一个“偶然”。同年10月,她便开了自己的第一家书店,主要以租书的方式经营,取名为“乐开”。 赵艳苹至今谈到开实体书店的那段时光,语气里还是难掩快乐与激动:“那时候,一位妈妈常来店里,带着她还在上小学的儿子,她总是为自己借一本书,也为孩子借一本。如今,她的孩子已经上初中了,但是印象最深的两本书,还是当年在‘乐开’里读到的,一本叫《战马》,一本是《佐贺的超级阿嬷》,这两本书是很难在学校给的书单里见到的。”她说,书店停了,但是和在书店里认识的朋友仍然保持着联系,时不时喝喝下午茶,再遛遛娃,人的关系非常奇妙,这竟然都是通过书,发生的自然链接。 2014年的一天,赵艳苹突然接到书店所在商场的一通电话,说是因为商场需要重新规划,要她在规定期限内,将书店搬迁:“我听到这个消息就很崩溃,我们还有一家书店在另一家商城,当时就在犹豫要不要也把它关停。” 期限内的每一天都让赵艳苹很焦虑。有一天,当时在店里兼职的一位书友对她说:“要不然,你再去看一遍《牧羊少年奇幻之旅》吧?”这是一本赵艳苹早就看过的书,主人公圣地亚哥为了寻找他梦见的宝藏,放弃了整个羊群:“‘尽管我有一些抱怨,’他的心灵说道,‘那因为我是一个人的心灵,而人的心灵就是这个样子。它们害怕实现自己更大的梦想,因为它们认为自己不配有这样的梦想,或是认为不能实现这样的梦想。一想到一去不再重返的恋人,一想到本来可以是美好的时刻而实际上并非如此,一想到本来可以发现的财宝却永远被埋藏在沙地下面,我们心灵就怕得要死,因为这些情况发生时,我们终将要忍受极大的痛苦。’” 赵艳苹还是重读了这本充满正能量的书籍:“读完之后,觉得还是要继续。”不久,她找到了一个新的地方,重新把书店安顿下来。一年后,因为持续的压力和身体的原因,赵艳苹最终还是暂时放弃了实体书店的经营。 被漂流12次的,究竟是哪本书? 在没有实体书店的日子里,赵艳苹却还是想着能做一点和书有关的事情。 2014年的圣诞节,她和丈夫在澳大利亚墨尔本旅行的时候,一个无人管理的空间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个房间里有一些书,但没有人管理,房间里有一块小黑板,上面的大意是,你可以带一本书来到这里,换走一本你想阅读的书。”这让她想起,之前在开书店的时候,就经常有书友来店里捐书,“这些书都来自书友,或是搬家,或是做些‘断舍离’的尝试。所以,我就想到可以把大家读过的书都利用起来,鼓励大家图书共享,把书‘漂’给其他书友。” 图书“漂流”的计划,从一开始就设想分成线上和线下两部分。线上部分通过“互联网+”的模式,不局限于地域,全国各地的书友都可以互相“漂”书,通过快递的形式把自己的书“漂流”出去。赵艳苹和丈夫两人还运用自己计算机相关专业的知识,开发了一套“漂流”系统:“传统的图书‘漂流’常常会遇到两个问题,一个是图书的质量越来越差,另一个问题是不容易持续漂流,这两个问题是可以通过互联网手段,一定程度避免的。我们要求被漂流的图书网络评分要在7.5以上,收到书的书友可以对品相和喜好程度进行打分。如果漂出的书质量和品相不好,就会影响到这个漂书者的收书优先级。”而针对图书不易持续漂流的问题,赵艳苹也想了一套解决的方法,“因为之前开书店的时候,就听说过很多人买来的书,甚至没有拆封过。所以,我们设置了自动提醒,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提醒收到书的书友尽快阅读,这样可以提高图书的流转,也想改变一下大家囤书不读的习惯吧。” 线下的部分则想通过“漂流站”装置来实现:“我想做一个能实现图书交流功能的硬件装置。去年年底,我们做了第一批‘漂流站’,但是第一代的‘漂流站’还不足够安全。所以,从今年年初开始,我们也在设计第二代‘漂流站’,希望未来能投放到商场、咖啡馆等场所。” 赵艳苹通过后台的数据发现,参与图书“漂流”的书友,“漂”出的图书最常见的是文学类,其次是人文科学类,当然也有经管类、漫画绘本类等等。活动开始以来,有书友漂出了四十余本图书,是目前的最高纪录。而有一本书则被漂流了12次,那就是爱书人的必读书目《查令十字街84号》:“这或许也反映了,大家希望将自己读到的不错的书和其他人分享的心情。” 正好你碰见它,正好你非常喜欢它 赵艳苹说,自己很喜欢的两本书,一本就是《牧羊少年奇幻之旅》,另一本则是《致D情史》。这本书不到百页,作者安德烈·高兹是萨特的学生,在他83岁那年,他写给身患癌症的妻子多莉娜一封长长的情书:“我非常喜欢其中的一段文字。在最初确定婚姻关系的时候,高兹是心存疑虑的,他曾问:‘什么能够证明,在十年或二十年后,我们历经变化,而这种生活的契约仍然能够满足我们的欲望呢?’多莉娜是这样回答的:‘如果你和一个人结合在一起,打算度过一生,你们就将两个人的生命放在一起,不要做有损你们结合的事情。建构你们的夫妻关系就是你们共同的计划,你们永远都需要根据环境的变化而不断地加强、改变,重新调整方向。你们怎么做,就会成为怎样的人。’”这本书是赵艳苹在桂林的一家独立书店中遇见的,“人和书是有缘分的。正好你碰见它,正好你非常喜欢它。” 多莉娜的这段话影响了赵艳苹看待生活和婚姻的方式,用在赵艳苹和她的“书店梦”上,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她还在寻找开实体书店的合适地点:“我身边也有朋友问我,为什么还想开实体书店。我回答他们说,一个开过书店的人比一个从没有开过书店的人,有更迫切的愿望。” Qa 生活周刊×赵艳苹 Q:觉得作为一个独立书店的店主,最高兴的是什么时候? A:书店本身就是一个很温暖治愈的地方。直到乐开书店暂时停业一段时间后,我才在许多书友的朋友圈里了解到,书店陪伴他们度过了人生中很重要的时光。有一个后来成为我们书店兼职店员的书友写过一段话,其中提到,自己很庆幸那一天推开了乐开书店的大门。同时,书店也是一个很容易与他人发生链接的地方,这一切往往是从书出发的。读者来书店还书的时候,我常常会和他们聊天,聊着聊着,你会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个话题,自然地从这本书聊到这个作者,又聊到和这本书相关的其他书籍,完全不用担心会“尬聊”。 Q:都说独立书店和店主本人的气质非常相关,你自己在选书上有没有什么“个人气质”? A:我自己很喜欢的两本书,都是在独立书店里遇见的。因为,独立书店里常常能看到一些在其他书城难得一见的图书,这也许是一家书店能被称为“独立”书店的原因。之前,在开书店的时候,我并没有定一个很明确的主题,我希望在选书分类上是更大众化的,包含文学类、人文社科类、经管类的图书等等。在某一个分类之下,我会参考很多标准去选择每一本图书,希望被选择的图书,都是有深度的,并且值得一读的。 Q:你做过很多次图书交换的现场活动,其中有没有让你自己很难忘的事情? A:我们最早的一次图书交换活动,是在新天地马当路的市集。我从自己家里挑选了我觉得值得阅读的100本书籍,带到现场。参加活动的人有两种,第一种是在之前就知道有这个活动,带了书到现场来换,第二种是碰巧路过,想参与活动。我遇见过一个老爷爷,我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已经穿到对面的马路,准备回家去拿书来换。还碰到过一个女孩,她随身带着一本书,但是还没有读完,于是, 她在现场找了一个地方,把书读完,拿来和我们交换。你会发现,无论是开书店还是图书漂流,只要和书有关,就会自动吸引一些爱好书,同时又很正能量的人和事。 Q:在独立书店领域的这么些年,你对实体书店的看法有何改变? A:先说不变的吧,我一直认为对书店来说,书永远是主角。虽然,我并不排斥复合书店的形式。复合型的经营方式,能够弥补因书本利润微薄而带来的亏损。但是,不论加入什么元素,书一定是这个空间的核心。书是主角这一点如何体现呢?首先,书的数量应该占店里的绝大部分;其次,书店中的书一定要不断更新。至于变化,原来我开的每一家书店面积都很小,只有三、四十平米左右。以后,我希望能够开一家面积稍微大一点的书店,因为这样,我能够在自己的书店里举办一些活动,让更多人来参加。但是,也不必太大,因为我更喜欢和读者们进行近距离的沟通和交流。另外,我也会继续图书“漂流”的项目,“互联网+”的模式也能弥补一些实体书店的不足,比如,空间的限制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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