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34版:倾情志

上一版  下一版   

 

2017年11月07日 星期二

 
 

放大  缩小  默认    下一篇

 

书评:古物里的人情之美

【文/林颐】

    《看见美好》

    作者: 郑岩

    出版社: 人民美术出版社

《红楼梦》描绘黛玉的相貌,“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

宝黛初会,黛玉的眉像一缕轻烟,缭绕在宝玉的心头。宝玉因此以“颦颦”来指代林妹妹。宝玉解释:“《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林妹妹眉间若蹙,用取这两个字,岂不两妙。”探春笑道:“只恐又是你的杜撰。”宝玉此言是否杜撰?听听考古学家郑岩是怎么说的吧。

郑岩最近出版了一部随笔集,叫《看见美好》。其中有篇文章,叫《愁眉》。这篇文章从河北满城西汉中山王刘胜妻窦绾墓出土的长信宫灯开始讲起。提灯的宫女双眉修长,眉峰处有明显的转折,内蹙显露愁情。历来的解释,说其“眉宇间藏着被奴役者的痛苦神情”。郑岩推翻该种论调。东汉服虔《通俗文》记载:“蹙额曰颦。”《后汉书·梁冀传》描述梁妻孙寿“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啼妆,堕马髻……”,引领一时风尚。显然,蹙眉是汉朝(或许更早)妇女的流行妆容,更何况,当时的工匠怎可能刻意表达悲苦的命运这类违逆的思想?

宝玉所说的《古今人物通考》或许杜撰,但曹雪芹的创作定然是有出处的,而郑岩的考据揭示了这条脉络。对历史的观察、分析、判断,应当是多层次的。尽管说起来,真相早就湮埋在时间深处。在试着返回现场的过程里,可以做到的,是尽量以古今皆然的人情,贴近旧时的生活风貌。就在那微微蹙着的眉头,就在类似“东施效颦”的故事里,捕捉若隐若现的灵光,历史得以大丰富,时间的魔咒得以打破。

郑岩的主要研究方向为汉唐美术史与美术考古,著有《魏晋南北朝壁画墓研究》、《逝者的面具:汉唐墓葬艺术研究》等作品。这部《看见美好》集结了他在《文物天地》、《中国文化报》等报刊上发表的一些随笔文章。全书20篇,与轰动一时的考古大发现无涉,都是“愁眉”这样的小事儿。比起严肃的学术论文,仿佛一碟碟清新爽口,小而美的凉菜。

中国人其实并不总是一本正经的,很多文物的造型、壁画的人物或者陶俑的表情姿态,往往透着蠢萌的气质,甚至有点后现代。比如,《说马三题》。“马”是中国古代艺术经常出现的元素。看过很多评论“马”的风格和品位的文章,郑岩的不同在哪儿呢?

汉墓壁画里,有一匹小马驹儿,情态欢欣,脑袋上顶着“家产黑驹”四个大字,哈哈,墓主人肯定很爱它,来研究一下汉代画像中那些可爱的马儿吧。然后,郑岩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些擅长画马的大家,从韩干到徐悲鸿,几乎没有人从正面画一匹马。为什么呢?如果不是经由郑岩图文并茂的解说,真地很难认出这是一个人骑在马上,那是一个人垂挂的两条腿,还以为是大猩猩“金刚”挥舞胳膊呢,由此延伸,可见正面画马的难度,以及美术史的一种衍变。什么叫“爱普松跑法”?简单地说,就是如何在静止的画面上表现事物的运动。欧洲强调准确性,我们追求传神,但在某些时候,譬如法国画家席里柯的《爱普松赛马》,与实际不符的马的四肢伸展,不经意的讹误,罗丹却说,这种画法更好地表现了紧张感,“给我们印象深刻的真实,而我们认为重要的,就是这种唯一的真实。”什么是真,艺术不一定是真实的再现,这一点,中西的艺术达成了契合。

举“说马三题”这个例子,可以表明郑岩美术考古的着眼点。他注意那些容易被忽视的细节,然后把它们连缀起来,生动地表现出来。比如,他说孔子,研究“何像最真?”,观察“孔圣”形象的形成;他说一笔画、摇钱树、屏风,可窥古人的礼仪交往;他说“追影”,讲“古代家祭偶像”,见证宗教信仰如何渗入日常……考古是历史的一个分支。钱穆先生有言,治史者应当心存温情。《看见美好》,这本书是美好的,古物不古,让人感到温情。

 

 

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