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4版:遇见,理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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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8月01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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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天,16小时,数十年,到达时间之外

【文/冷梅 图/受访者提供】

对优人而言,艺术只是一种媒介,一种传递生命价值的媒介。优人的道路是以时空为径,站在生命的本质上,追寻人类生存的核心价值。

道艺合一

1988年,热闹繁华的台北之外有另一方宁静,一个名叫“优人神鼓”的艺术团体在木栅老泉中的一座原始山林里创立。他们将“自己生命的修炼”与“生活美学的实践”融为一体,这融合的艺术也成为了他们创作与生活的目标。优人神鼓的表演,安定而宁静,每一个优人在舞台上,都像是一股移动中的安静力量。

将古老的东方禅意精神,带进当代剧场,只是舞台上的一部分呈现。数年来,优人神鼓只呈现产量很低的几部作品,剧团艺术总监也是创办人刘若瑀花费大量时间兴学办校,把生活引入修行。优人们常年在深山中禅坐、云脚四方,与自然天人合一的禅悟,也让那些艺术无法完全表现的生命实相,透过“道艺合一”,传递着生命美感经验中的言外之意。

深山隐居

著名导演李安毕业影片《分界线》中的女主角,台湾“兰陵剧坊”的当家花旦,台湾金钟奖获得者,在成立优人神鼓之前,刘若瑀已身披各种光环。确立剧团这样一种生活即修行的方式,源自一段师从波兰戏剧大师果托夫斯基的自我探索之旅。果托夫斯基运用源自东方的“老庄”思想,以山林大自然的原生智慧开发演员身心能量。

他们数十年如一日,远离繁华的台北,驻扎在木栅老泉的原始森林中。每天在山上打拳、打坐、打鼓,时光缓慢;女生束发,男生光头,生活极简。禅坐成为训练和生活中非常重要的部分。这也触发优人把主线放在寻找内在的路上。就像作品《空灵山峰》,灵感来源于优人云脚台湾50天的经历,刘若瑀说:“我们把台湾整整走了一个遍,其实也是要在这个过程中让自己的心静下来,这个过程就是寻找内在。”

大自然是最诚实的。 风是风,雨是雨。山路永远是崎岖不平的,可能你在平路上,遇到一个石子儿,硌脚,你会随口抱怨:是谁把这颗石头放在马路上的?但是,在大自然中,你在山里,就不会责怪山路为何凹凸不平。优人们接受这种崎岖不平的山路,进而接受人生中的起伏和波澜。

独思独处

数十年如一日,难道内心从来就没有过波动?

1998年,优人神鼓一直在世界各地巡回。有时一年出去好几个月,当时在意大利一待就是两个多月。每天周而复始地忙碌,和之前优人在深山里打鼓打拳的宁静状态相去甚远。因为忙碌,整个剧团都很浮躁,刘若瑀因此也很担心,大家很难再安静下来。随即,她带着团员去拜访老师果托夫斯基。老师住在意大利小镇的一个森林农场,带领学生们在那里探索有关人类根源与表演之间的关系。

到达小镇农场,刘若瑀安静地叩门,走进他们的世界,整整待了2个小时。“他们把日常的训练呈现给我们看,我一句话也没说。仅仅像一个旁观者观察他们的举动。在这种沉静的状态下,你对自己的每一个当下都充满了觉知,甚至吃饭、走路都变得那样真实。我的搭档黄志群也回想起,自己当年在印度修行的经历,每一步都看向自己当下的经验。”

结束意大利小镇的拜访,刘若瑀和搭档黄志群就在小镇的火车站上相互对望,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想结束世界各地的巡演,回到安静的生活轨道。

回到台湾,优人们在一起修行了3个月。刘若禹又去马祖闭关了36天。当时,在一个百年没有人住的小屋里,每天超过16个小时的打坐。闭关中,刘若瑀很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看见了那些念头的起灭。

“在安静的状态下独思独处,你和自我有了更多连接。反观自己人生中经历过无数百转千折的过往,我们的念头常常被那些荒谬的状态所左右,甚至迷失。突然之间,我发现那个跟随念头而起的我,其实有许多个我。”

幡然顿悟

刘若瑀发现,当你想要探索生命是怎么回事,也会看明白生活中那些喜怒哀乐。“你开始仔细思考,你自己和所有外在之间的关系。所有外在的起起落落,其实是和个人心情的变化有大关系。这个时候,你心中的那把剑就出现了。艺术创作,给了我表达的出口。透过舞台,让我们在物质世界里,寻找到另外一条想要去往的目的地。”

而生活即修行。当幡然顿悟之后,之于生活,它具有了更加普遍的意义。刘若瑀说,其实,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一定会遇到纠结的事。比方说生气发怒,也可能是失望、沮丧。有时,我们会习以为常,觉得这是A的问题,或是B的问题,反正不是自己的问题。其实,你换一个角度,把这只剑指向自己,会发现是自己的问题。经过一些训练或者思维方式的转变,你能够像个旁观者一样,随时看到自己的起心动念,内在的改变就开始了。这似乎是从你的内在生出了更大的勇气,让你寻找到问题的答案。当我们抛下那些固有的认知,你会思考到我是什么样的状态。

我在这件事上,是批评的,是不满的状态,当你回头正视自己这种不安,这把宝剑就面向了自己。大勇之人,他的剑一定是对向自己的。有时,物欲也是一种看见,当你看见你自己的欲望,就会多出一种观点,亦如旁观者,成为看守自己的勇士。

禅坐成为一种重要的训练方式,让人撇开浮躁,看清自己。“就像海面,如果波涛汹涌,扔一块石头进去,你绝对发现不了它的波动。但是,当风平浪静,一个小石子,也能让你观察到无限的涟漪。如果你处在大浪之中,就看不到自己,只能随着愤怒而失去自己。所以,在这一点上,它与我们所有人,分分秒秒息息相关。”

时间之外

到了作品《时间之外》,探讨更多的是时空和自我的关系。《入夜山岚》有个部分“夕阳独行 ”,当时的场景是,夕阳西下,一个人从山上往下走。让你在一步一步中回归到脚下的觉知,这里出现的仍然是一个行者的内在。《时间之外》直接点题,“每一个当下就是时间之外,我们在寻找的就是每一个生命在当下之中的解脱之道。其中一个片段,在云脚的路上,优人们手里敲着鼓,走到忙碌的街道上,云脚已经走了很多天了,眼前是车水马路,头顶还能听到鸟儿的啼鸣,我们在这样一个所谓的社会时间里面,而我们的内在却在‘时间之外’。” 

在深山里训练,可以帮助优人们训练稳定的心性。“包括祖先也是一样,在生命的起源中,面对自然变化,他们也在不断地接受和调整之后,走过生命的路。在山里比较艰苦的条件下,就能对一切欣然接受,在现实世界里,遇到周遭的起起伏伏,你的内心也不会有太大的波动。” 

刘若瑀认为,日常生活中,所谓的苦,当我们认为,它是苦的,它就是苦。就像糟糕的下雨天,一出门叫不到出租车,没带伞,就会很烦躁。如果一直不下雨,我们就会更烦了。如何能够接受所谓的“无常”,考验的是人的心态。 

心态也会决定你看问题的视角。她想起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在地狱里面,一桌人围着桌子吃饭,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双长长的筷子,想把食物夹进自己的嘴里,可是因为距离太远,彼此的筷子一直打架,食物怎么样都送不进自己的嘴里。 

然而,在有个理想中的地方,那里也有一桌人围着桌子吃饭,手里拿着长长的筷子。每个人都用筷子夹起食物,放到别人的嘴里,每个人都吃到了食物。 

Qa 生活周刊×刘若瑀

Q:这种生活会不会离普通城市人的生活很遥远?

A:我觉得借助自然的力量,每个人会有更多体悟。我们常常会说,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是吃饱穿暖,有一个安定的家。回过头来讲,当我们吃饱了,有一个安定的家之后,你回到家之后发现,家里的小孩没办法沟通,跟太太吵架了,甚至是工作中跟老板起了很大的冲突。所谓的安定到底在哪里?安定真的是有一个遮风避雨的房子,真的是吃得饱吗?我们如何让自己真正有一个幸福安定的家?我们如何和自己周围的人和谐相处?如果我们每一个人,把手中的剑对向别人,这种和谐就不存在了。

Q:所谓四十不惑,也是这个年龄段带给你经验?

A:人的一生当中,28岁、35岁是一个关键,再来就是42岁了。每7年,都是一个人生命的关键时期。当你厘清了自己,厘清了造成自己许多极端负面情绪之后,你才会尝试改变,这样你与周围人之间的关系,你与世界的关系才会变得和谐。那一年,我42岁,我开始产生怀疑,有时,那些头脑生出的感觉特别具体,这些感觉从哪里来,是从我们的念头里来吗?这个念头塑造的状态,它是不是真的具体存在?念头是我们自己创造的,但是这些念头会改。你开始看见所谓的念头起落,你会发现自己一生当中从来没有发现原来你和你的念头还可以保持距离感。它是虚幻的,它会升起,也会灭落。

Q:这是不是也代表着一种生活上的极简主义?

A:极简主义可能是某些时代的一种观点,我们并没有因为“某个主义”才选择这样的生活状态,我们是看到了自己心性当中的某种倾向。像我的搭档,黄老师去印度旅行的时候,他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极简主义。当你了解了自己的生命状态时,你就不会让自己的生活变复杂,我们不是通过头脑了解到某一个事情我们想要去做,而是你了解了生命某一个状态之后,你就会选择属于你自己的生活方式。

Q:《时间之外》探讨了对时空的认知,也有时空和自我关系的某种认知?

A:我们剧团因为节奏很慢,作品产出也比较慢。这中间最大的事情,我们办了优人的学校。那个优人高中部创办至今有十二三年了,《时间之外》成了这十年人生路和艺术创作之路的精华。当时也是在持续忙碌的状态下,有一天我正要去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但因为持续的忙碌,感觉身心很疲累,我让其他人先去开会,我就在车子里休息一会儿。你习惯性地,坐下来就去找手机,突然之间你怎么也找不到手机,刚开始还有点莫名的焦虑,因为手机不在,你和外边的世界突然切断了。当下,我只有我自己。我发现,自己安静地躺下来的时候,心中出现了一首歌。这首歌,在几个月前,想要吟唱时,歌词却怎样也记不起来。然而,当下,我就坐在车子里,把它唱了出来。当我们跳开了原来设定的时间之后,还有一个安静的层面,这个层面其实一直存在。后来,我也在寻找,生活中哪种状态,可以让我们脱离忙碌,脱离这个社会的时间,而到达时间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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