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4版:遇见,理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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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7月25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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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物如山,食物便是植物和溪流

【文/张晓雯 图/受访者提供】

食与器是一种静止与流动的关系。食物源自自然,随时节变化,一岁一岁地交替,是流动的时间;器物来自人的智慧,千年的生活脉络是静止的观照。食与器相互依存,器物是山,食物就是漫山的植物和流转的溪流。

从景德镇到上海的窑炉

动手做陶之前,乐子砚从事了近20年平面及多媒体视觉设计师的职业。与手艺不同,设计思维是基于“解决问题”的,执行力决定了最终的成败。直到很多年前随一个陶瓷相关项目来到景德镇,乐子砚被无法掌控的时间和窑炉内瞬间变化的不可见震撼。原来“造物”思维不是解决问题,而是创造和静观其变。

于是,乐子砚从2010年开始,在工作之余学习独立制作陶瓷。陶艺不只是泥塑,成瓷的必由之路是烧制,乐子砚尽可能回到原点,找到景德镇有窑炉的工坊,每季度定期抽出十几天驻扎。众所周知,景德镇遍地的古瓷见证着这一行业昔日的辉煌。在其他国家,陶作家通常要进陶社和陶艺教室,还需要依赖加入某个工坊来尝试革新工艺。而在景德镇,创作者没有自己的窑炉或设备依然可以顺利创作,因为全城的窑炉都可租借,哪怕只有一件器物也可以送入公共窑内烧制。时间当然远远不够,2011年,乐子砚还在上海搭建了第一台窑炉,并于2014年在景德镇三宝村租了一处村屋。她的“历”系列、“初”系列作品曾受邀参展上海国际艺术节、广州未名东方生活器物展出。

人随泥,泥随人

“习炼手心、理解泥料”是乐子砚形容自己现在暂忘设计师身份、埋头创作的状态。陶瓷最开始是一门和泥料打交道的艺术,泥料本身柔和,可塑性强,但泥料也有自己的脾气,如果不熟悉这些,即使成型,烧制出成品之后问题就会显现。

“我很喜爱泥料这种内在的个性,陶艺必须充分理解水、 土、火的力量。”到现在,乐子砚都不会去选择没有任何质感的泥料,尤其是陶泥使用得更多一些,瓷泥少一些:“不同的泥揉在一起是很有趣的。我喜欢有颗粒和杂质的泥,像服装里的棉麻或是夏布,亲切温和,不失雅致,经久不褪,积累了使用痕迹后更加出色;而景德镇当地是硬质瓷,接近丝缎,瓷泥比较精致,讲究透、亮、白,越接近玉质越佳。做个粗略的比较,瓷与陶土烧制后的不同,如同国画中工笔与写意的关系。硬质瓷的美类似文人画,我选择的陶,更接近穷禅僧们的大写意山水墨迹。”

是质朴,而非高不可攀的典雅,或许就是乐子砚给工作室取名“见素抱朴”的用意。“陶瓷器物最吸引我的部分正是其无可替代的天然质朴,现代材料如此丰盛,风格万千早已不是难题。作为天然自火而成的器物,我希望自己可以从中学习,而非赋予其所谓我的风格。”她说,“所谓‘人随泥’或‘泥随人’的平衡,这其中的广博可以一直深入。同时陶瓷器的历史非常久远,在过程中常常能获得‘见古人’的欣喜。”

食与器的小品

现阶段,乐子砚每个器型的制作数量每次都控制在几十个以内,主要集中在碗,略有一些公道杯和小皿碟。

做食器与做别的容器的不同从和泥就开始了,食器更注重安全性和手感。安全性方面而言,食器的选材挑剔,需要成熟、安全的釉料。“食器不像花器,花器重视质感,材料更可以大胆变化。”李乐说。而手感,则是指胚体、釉面、器型的综合呈现。陶土透气,可以用来做饭碗、 茶碗和可以火上炖的锅;瓷土细致,便被做成汤碗和水杯;高岭土瓷胎适合搭配酒饮、茶水、米汤米饭;而家宴的装盘,可以是清淡健康的,像一幅幅独立清净的小品,毫不喧闹。在出炉的新器物中,乐子砚有时会放些基本食材,检视食与器的融合程度,对天然食材的材质感有所掌握。

什么样的食物适合什么样的食器并没有固化搭配。而东方审美恰恰擅长的是赋予物件新的生机,在使用中寻味或许是最好的“摆拍窍门”:“所以我的心得是多尝试使用有自然痕迹的器物,盛装一些日常的食物,会帮助开启‘人物一如’的妙感。现代家庭的盘碗大多是简约的,也可以试试用来盛装比较有装饰意味的少量料理,留白是一种清新。”

在乐子砚看来,食与器是一种静止与流动的关系。食物源自自然,随时节变化,一岁一岁地交替,是流动的时间;器物来自人的智慧,千年的生活脉络是静止的观照。食与器相互依存,器物是山,食物就是漫山的植物和流转的溪流。

她说

• 拉胚成型:工艺比较传统,适合饱满对称的圆型器。作为一门陶艺基本功,技巧不宜花哨,熟能生巧,手泥相应,是熟悉泥料个性最好的途径。我常用来做一些斗笠碗和圆捧碗。 

• 徒手捏片:可以比较随意。有时会有一些器物的构思想法,就用小泥块直接捏制小样,可以很快地观察和完善想法,进行比例的模拟和修改。有时会用这种方法做一些小杯子,呈现出毫无技艺的率真,比拉胚的器物更多一些小乐趣。 

• 泥浆灌注:这是应大量生产而诞生的方法,我想尝试用这种方法制作出不规则的器型。譬如八角盘,因为比较轻薄,制作过程很容易开裂,成品率低。但不规则器型的制作也是必须的功课。 

Qa 生活周刊×乐子砚

Q:分享一些人与食器的故事吧。

A:有一年去杭州访茶,阳光很好,院子里坐着时,茶农的女儿取了个暗暗的毫不起眼的黑釉小碗落座,开始泡早春绿茶。之前有部名为《绿茶》的电影,我知道在玻璃杯中旋转的绿茶峰回起伏很美,却从没亲眼见过这种泡茶法。毫无防备的,在黑色的映衬中茶叶碧绿如柳,黑器之拙在那个季节、那样的阳光下成就了新茶的清丽。 还有一次,在朋友家帮忙处理事务,用餐时间翻遍厨房,只有一只土豆和一个番茄,在我看来完全不可能完成料理。但是,好友竟端出两张超级大的白色餐盘,几块烧汁土豆和红艳艳的番茄置于其中,刀叉兼备,那个愉悦的傍晚我们开怀大笑,至今记忆犹新。是什么成就了食物的感受呢?每次做着新器型的时候,我总会想着给她一用该多美妙。

Q:每年在景德镇驻扎制作的心得?

A:景德镇的陶瓷高度工业化,流水分工使得细分工序的匠师众多,薪火相传,每个工序独立又相互联系,延续和发展至今,没有技艺失传之瘀。现在全世界的陶艺作家都期待到那探访,在景德镇学习陶瓷技艺方便得令人咂舌,几乎所有的从业者都能展开器物的讨论,工作中遇到任何问题,都能很快得到各种慷慨而热情的建议。

Q:除了自己制作,还欣赏哪些手艺人的作品?

A:第一个打动我的现代陶作品是日本的当代陶作家黑田泰臧,非常简洁的白色器物,完全呈现出心手相映的过程,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沓,利落得如同有支箭穿过;最喜欢的女陶艺家是英国的Lucie Rie。陶作相当消耗体力和时间,Lucie作为女性创作者,不但持续长时间地工作,还拥有数量惊人的作品,变化丰盛,兼容并蓄东西方的器物美感,不被束缚又澄澈安静。

Q:很多人爱器物,都是作收藏用,摆着、看着,你选择亲自制作的方式让它们融入日常。

A:审美观是多元和包容的,收藏装饰和日用之间的界限不再是鸿沟,可以相互转化。日用器物亦可观、可用和可藏。这样的话,一件日用器物的空间也可以从餐厨中跳脱到更大的生活空间,陶艺家也不必拘泥在以往的使用经验与规则。器物和服装的面料很相似,取自天然,前人一直不断努力,使它们可以和人的触感相融合,触感是看不见的心意。陶器有视觉的美,也有看不见的美。我的选择是向生活器物学习,但不必模仿生活。 

Q:成为陶艺家之后的日常生活状态,让你的心境产生了什么变化吗?

A:因为陶作近似长时间的单纯劳作,生活由此变得简单,同样的工作时间内,需要处理的信息也比较少,大脑得到了放空。比较有价值的改变是发现自己更专注在“自有”而非“没有”,陶瓷所需的材料并不复杂,工具简陋也可以从事,唯有丰富的内在才能激发自己与陶瓷共同生长。从开始疑惑这一份喜好会把自己带领到何处,到现在已经不再困惑,现在也已经可以在哪怕失败的器物中找到乐趣。做器物除了需自身历练技艺,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交付”过程,我想自己还没真正达到那样符合交付的心境,未来的目标是制作出可以交付出去的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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