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传播方式还是有它的优势,还没到从生活、工作、历史退到幕后的时候。做平面设计的,本身就是基于印刷、纸张这个基础的。一直在探讨,如何和电子类的东西寻找更多差异,保留传统阅读的体验。 节气之律 故宫的纸胶带、各大出版社每到年关的花式日历、手账……“新青年”爱上“老黄历”仿佛已成了时下的流行趋势。在这个纸本阅读重新回暖的时代,我们正渐渐重新发现恋物惜物的美和传统文化的必要。 当苏州画家姚永强找到袁鹄,希望做一本纸本类作品的时候,袁鹄并没把他的画作当成主角,他想以24节气与之结合,做一本笔记本。 古时,5天一候,3候一节气。太阳的高度、北斗的指向不欺人,用日晷判断日期、确定闰年,这种固定的节奏令袁鹄着迷:“虽然只是笔记本,也希望它能承载一定的精神内涵,对拿到本子的人,或者是对我这个做本子的人来说,不管它陪你一年也好,半年也好,就像一个你随身,或放在办公案头,或跟你好像有一定契约的东西,它记录的是你过去琐碎的时间,而且每天都会跟你见面,你可以追溯。这就是这本笔记本的概念,叫‘有时有候’”。 袁鹄对纸质媒介的情结使得他十分在意在设计的过程中拉开与电子阅读的距离:“电子阅读的内容你看过一遍后,不太会去看第二遍。你想再去找,会花费更长时间,而且信息重复出现的可能性很大。就算第二次出现在你眼前,也会一略而过。传统阅读不是这样,同样读过一本书,会在某一时段拿起来再读第二遍。我在设计时就强调耐看性,再小的细节、再不经意的符号和角落,都要用心经营。”因此,除了契合各节气进行平面设计语言的雕琢,袁鹄还特别注重微设计的用心。如“冬至”页,采用了满版烫银,乍看是洋洋洒洒的雪的图案,放大会发现是一只只小蜘蛛串联起姚永强山水画里三角形山的元素。冬至后紧接着跨年,蜘蛛又称蟢子,寓意着一年到头见喜的收尾。 纸张的五感 袁鹄曾经是2016年“中国最美的书”之一《如是清凉》的设计者。在那本展现苏州制扇名家王健35年精选作品的“另类”图鉴里,袁鹄不惜“试错”了一万多张纸,才选定“丝滑纸”来完美复刻泥金的绚烂璀璨,小小笔记本也同样如此。 “封面我用的纸俗称‘土豆纸’,是有磨砂感的纸。这款纸比较娇气,不能用硬物碰,碰过就有痕迹。某种程度上,是让你当心着用,也放心地用,就是要让它有痕迹。如果有洁癖的人特别小心,那也会中圈套,正合了我的意。”袁鹄说。在笔记本的设计之初,袁鹄就不想采用365页、标有明确日期的形式,让记录生活点滴的初心变得太有压力,因此仅保留了白页的做法,却没有省掉讲究。针对笔记本的耐书写性要求,袁鹄和团队用蘸水笔、签字笔、水笔、铅笔等各种笔试写,吸水性如何、干得快不快,是对白页纸张唯一但最重要的要求。 且纸张表面摸起来一定要手感舒服,不能太滑,又不能不滑,翻阅起来不能有太硬的声音。白页以外是24节气主题的设计页,为数不多的印刷页被煞费苦心地对待。“运用了多种印刷工艺,如镂空雕刻,产生前一张和后一张的变化,表现出你想表现的轮廓形状的差异;丝网印刷,通过丝网把油墨堆积成一定厚度,手摸过去会有一定的高低不平的触感。”最有意思的是黑色的纸,也有各种各样的呈现方式。“涂布”是一种纸张加工的工艺,如复印纸就是不涂布的纸,吃墨量很大,油墨印上去基本不反光,拉平了色阶,因此看上去灰灰的;而涂布的纸,如铜版纸,饱和度好,能尽可能保留文件色差,因此印上去的东西鲜亮、反光。笔记本中既运用纸张本身的黑,也运用了印刷里涂布和不涂布的黑。这种几乎一页一材质、一页一风景的大费周折一开始令印刷厂很是头痛,对生产型企业来说,这是不利于生产成本和生产效率的。袁鹄做平面设计20年,笑称这种苦差也只能交给老朋友做。相熟的印刷厂到后来,反倒是主动为他们提供更好的建议。从去年9月定下设计思路,一直到今年3月才完成全部交货。 设计与民艺 除了笔记本,袁鹄和另外两位核心成员(其中有屡获红点奖、包豪斯奖的设计师)创立的“白相文房”还复刻过明清香炉,定制过紫砂、陶瓷茶具,做过文房的红木小件、碧玉的山水图章,都意图通过设计师的视角,将现代人的精神生活需求和现阶段人的审美呈现出来。 而设计能有什么力量呢?何必把一本笔记本做得如此“金贵”?袁鹄分享了另外一个小故事。 大学时候起,袁鹄就喜欢喝茶,偏好旧物,多年来搜罗了大量银质、铁质、铜质、石头、竹类器物,喜欢把玩古琴、古扇等传统工艺品,并在探访过程中遇到了很多手工艺人,与之交流。他发现了一个普遍现象:“大部分手工艺人只会做,并不考虑为什么这么做,只是跟着师傅做,跟着市场做,产生了一些变味,审美日趋粗俗化、势利化,铜钱味比较浓。江南,尤其是苏州,是手工艺集结的地方,老东西上应该看到的清秀、雅致、朴素和情趣越来越少,而这恰恰是器物本身应该传达的。不是附媚,迎合市场,真正好的器物应该有自己的个性、自己的面貌。” 给他感悟最深的是刺绣。这个行业虽然人群很大,国礼都选用它,但尴尬在始终复制赝品,不是复制油画就是复制国画,始终作为画呈现,但它不是画。既有版权问题,又名不正言不顺。“这让我很难受,”袁鹄说,“我跟绣娘们也讲过一个概念,如果你们真的没有能力原创,干脆就绣传统图案。我也没有要当艺术品挂在墙上,刺绣本身就是织物的附属品,刺绣应该是锦上添花,而不是想着做艺术品。”袁鹄形容这个想法有点痴人说梦的感觉,当民艺被捧上艺术圣殿后不愿下来,如何再回归到真正的民艺?袁鹄曾经给一位七八十岁的大师级绣娘做作品集:“拍来拍去,如果直接放到书里,就像一个杂乱的画册。达芬奇、莫奈都有,很混乱,何必呢?唯一有意义的是里面几行字,XX时得了金奖,XX时被欧洲哪个王室收藏。我提出说能不能通过另外的摄影手段来体现作品的美?我试拍了几张片子给她看。通过微距镜头拍局部,拍丝线的华丽,如乱针绣的错落、堆叠,是极富艺术性的;平绣,就拍出它的光感,烁烁放光。被她立马否定了,因为这曝光了她的针法,她们唯一值得保密的就是她们的针法,这也是她们不太愿意出画册、做展览归根结底的原因。” 如今,除了“手艺二代”开阔的眼界能为现状带来一丝改变。设计师的力量或许可以是未来的突破口:“比如我来设计,我以订单的方式给到你,是可以的。现在有很多品牌,甚至国外的品牌参与到中国文创产品的研发与生产中,需要我们的设计有一定实力,需要被市场认可,需要引领。” 生活周刊×袁鹄 回归到传统书写的乐趣 Q:故宫、各大出版社都出过很多日历,怎么看现在的文创大势? A:这些都未尝不可。就像餐饮,有快餐,有比较精致的,也有分子料理这种更奢华的。故宫的作品注重的是内容,你不会看重装帧来买它,台历的每一页都是一件文物、古董的介绍,对了解中国文化是很有益处的。我也不是说快餐类文化就没有可能去保留,而我们做的这种就值得保存,并不一定,只是我觉得出发点不一样。 Q:这本“最美笔记本”在装帧上非常精美,不怕变得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吗? A:不管是卖还是送,确实有很多人给我的反馈是不舍得用。某种程度上作为便签本,不舍得用,就已经很失败了,这也是我们要继续探讨的地方,是不是得意于不敢用,我们就成功了?像故宫、诚品推出的东西,大家都很愿意去用,我去日本也特地搜了一些纸制品,很方便,很实用。这本笔记本想唤起的是对传统,哪怕是后工业的一些怀念,希望你能够回归到传统阅读、传统书写的乐趣当中。琢磨一下怎么做出又漂亮又让人舍得用、安心去用的东西,是今后的课题。这是一次尝试,不是定了一个标杆,这样的尝试结果怎么样还不知道,还不到总结的时候,只是在广泛听取意见。 Q:设计可以为纸质传播带来什么样的可能? A:电子端、自媒体的传播有胜过传统传播方式的地方,如在接受讯息方面,图片可以放大缩小,文字可以拷贝黏贴,纸媒只能摘录。但是,传统传播方式还是有它的优势,还没从生活、工作、历史退到幕后的时候。做平面设计的,本身就是基于印刷、纸张这个基础的。一直在探讨,如何和电子类的东西寻找更多差异,保留传统阅读的体验。 Q:再举例说说笔记本里契合节气主题的设计巧思。 A:比如大暑,做了一个篆书的字体“大暑”,进行了排布,有趣的是,在它左面那一页是镂空的扇形,里面三角形的山也是姚永强绘画里经常用到的山水元素。大暑那张是白色的,镂空的扇形也是白色的,在前面我又加了一页什么印刷都没有的黑色,在我翻动的时候会有变化,翻过去能体现出黑色的扇面,能看清楚白色的山,翻过来的时候又能看清楚“大暑”的局部,有一种传统阅读中的变化性。 《有时有候》笔记本青意社发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