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对其他所有人都失去了意义，但对于我来说，他用虚构文字铺设的道路却一直存在，那正是我写作的零公里处。

我喜欢的中国男性作家似乎都很丑，王小波堪称其中翘楚。长相说得过去的，王朔算一个。除此之外，马原可谓硕果仅存。见过一张他年轻时在西藏拍摄的照片，洋溢着小鲜肉们无法比拟的雄性气息。特别是他的眼睛，澄澈、深邃，又略显羞涩。等我看到这双被诗人伊沙形容为“蛙王般的大眼睛”时，距离他宣布“小说已死”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长发换成了平头，浓须被剃得干干净净，眼前的马原比我脑海中的马原衰老了许多，甚至那双眼睛，也失去了昔日的凛冽，变得温和湿润了。在奥康纳短篇小说集《好人难寻》的朗读发布会上，马原的东北口音，让他的每一句话在我听来都充满了莫名的喜感。而在他出现于我的视野之前，我总是偏执地认为东北除了盛产大米和二人转之外基本和文学毫不沾边。马原说红斑狼疮毁掉了奥康纳的生活，却成就了她的小说。如果让他来选择，他会选择生活而不是小说，因为后者不过是前者的一部分。而对于阅读，他强调“我现在只读死人书”，引起了观众席上的一阵笑声。马原说看了现今作家写的书，免不了要发些议论，人就这么得罪了。我听见旁边的一个年轻姑娘和她的朋友笑着说：这老头实在是太可爱了！

提问时间基本上都被出版社的托儿浪费掉了，发布会接近尾声，我才发现自己竟然把马原的小说集《1980年代的舞蹈》忘在了家里，简直被自己蠢到欲哭无泪。于是我决定孤注一掷，以上洗手间为名突破了工作人员的封锁线，然后迂回到嘉宾的座位处，鼓起勇气，来到马原身边说：马原老师能和您合张影吗？因为紧张，我干瘪的声音听上去不像是在恳请而是在下命令。马原也愣了一下，没说话但也未拒绝。我赶紧凑到了他高大的身躯旁边，示意埋伏在一旁摄影师开始拍照。当我看到自己和曾经的偶像作家同框出镜，不禁哑然失笑。没有POSE，没有表情，甚至没有感觉，我们两个站在一起，活像一个腼腆的犯罪分子劫持了一个无奈的小商贩。

时间的激流冲刷着一切，马原在老去，肉体走向衰败，小说也从先锋回归传统。马原的时代已经过去，现在是马云的时代。相比于他开创的“魔幻中国流”小说，中国的现实早已变得比小说更加魔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