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遇见,理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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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5月09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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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一本书的灵魂,就是看到它的诗意

【文/张晓雯 图/受访者提供】

    《星际唱片》

    《资本论》

我们常常会对一本书有奇妙的情感,有时在阅读之前,这种爱不释手就发生了,可以仅仅就是手感好、品相佳这么简单的理由。

海子和伊玛·布

为孙晓曦踏足书籍设计找一个缘起,可以明确标记的是两个契机。一是高二的时候买了本海子的诗集,读越多遍越“嫌弃”它的封面。不具备任何专业知识,单纯觉得“海子的诗是宏大的、 混乱的,他自己也是矛盾的、痛苦的”,就用不停书写、交织在一起的诗句画了一个自制封面,至今还被套在原书上。这让他知道,书的调性是值得被感觉的。二是在2013年夏天参加的书籍设计研修班上遇到了伊玛·布,这位永远用编织的方式呈现作品的荷兰著名书籍设计家又让孙晓曦明白,表面的视觉是单薄的,整体概念、编辑理念、材料质感等各方面的总和定义了一本书的独特故事和从内到外的统一性。对于图书,书籍设计师的身份是多元的,可以是编辑,可以是作者,甚至可以以摄影师的身份参与其中。“她影响我最重要的就是,当你确立了一本书的整体概念,就要不遗余力地将它推到极致。”孙晓曦说。 

我们常常会对一本书有奇妙的情感,有时在阅读之前,这种爱不释手就发生了,可以仅仅就是“手感好”、“品相佳”这么简单的理由。对书籍设计师来说,纸张就是其中的一个核心(杉浦康平曾提出过书的“五感”论)。“严肃或沉重题材的书适合粗糙厚重的纸,诗歌或散文就比较适合轻薄细腻的纸。纸张作为承印物,是幕后英雄。”孙晓曦说,“我个人来说,《薄薄的故乡》封面采用了一种很脆弱、半透明的纸张,用手翻来会有哗啦哗啦的响声,沾一点水气就会起褶皱,表达了记忆的珍贵;《星际唱片》的内文采用了进口轻型纸,这张唱片直到此刻还在太空中飘荡,希望读者更深刻地感受到失重;而张艾嘉的随笔集《轻描淡写》运用了质朴甚至有点粗糙的灰板作为封面材料,强调了她作为一个创作者踏实、不断前进、未完成的态度。” 

《薄薄的故乡》是王小帅导演的个人随笔集,作者身份的处女作,也是孙晓曦的第一本整书设计,入选了“2015中国最美图书”后,他推掉了很多邀约专心去做记录“旅行者号”星际唱片传奇项目的书。我请他用三个形容词分别为他的这两本代表作定性,他回答“温情、脆弱和怀旧”,“内敛、理性和酷。”当然了,除了纸张,设计的巧思体现在方方面面,书如同一个剧场,里面的任何一个部分都可以被充分规划利用,连环衬、堵头布都是。而每本书,拥有不一样的剧情。 

和王小帅共同交织的创作

《薄薄的故乡》最大的特点就是孙晓曦请王小帅亲自参与了编辑。“以往的出版流程是单向的,作者交稿到编辑,编辑编完交给后期,后期做好封面然后印刷上市,读者作为终端来接收,很流水线。这期间每个环节各司其职,大部分书出来是无机状态。”按这样的传统,《薄薄的故乡》原本只会被做成一本常规的书,如把导演的肖像放在封面上。而身为半个影迷,孙晓曦认为一位在电影语言上不断探索的导演,他的第一本书也要像他的电影那样有艺术感。

孙晓曦做了十页样张,让王小帅重新为自己的文字写批注。导演会划掉字句,会补充想法,相当于是二次创作,反过来又为孙晓曦提供设计灵感。他把所有手写的批注字扫描,然后以句子为单位,用软件分成一个个单独的文件,工作量相当大。图片也扫描过,但没有立体感,无法体现出老照片和文件的质感,所以以摄影的方式重新拍了一遍,保留了各种纹路和阴影。页眉处有重复的书名和作者名,不是印错,是为了营造出老电影胶片开始时循环字幕的感觉,每一个章节页的数字编号也都来自于王小帅拍片时所用的场记板。

同样是文艺界人士的文字集,为左小祖咒设计的新书《扯皮》就完全是另外一种画风。“他的音乐我是从第一张专辑就听起的,用一种通俗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观点,有戏谑的味道,看起来一本正经,其实又不是,甚至有点狡猾。”再加上1028页大体量的访谈,孙晓曦最终确定了“粗暴”的设计思路:“让言论做主角,不放照片,只有黑白两色印刷。一页一问一页一答,很多地方并没有去调整字距,字多的时候都小到不太好辨认。在我看来这是一种走调,甚至让读者不舒服,但这正是左小音乐的特点,不讨好,只表达。”

航向宇宙的浮生人世

尽管孙晓曦用“内敛、理性和酷”形容整本书的气质,《星际唱片》也未免太浪漫了。1977年,“旅行者1号”和“旅行者2号”行星探测器各携带着一张收录了用以表述地球上各种文化生命的声音及图像的金唱片(Golden Record)发射升空。第二年,记录这一传奇项目的《Murmurs Of Earth》就问世了。4万年后,旅行者探测器才会靠近最接近的一颗恒星,唱片被地球外生命发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孙晓曦看了许多卡尔·萨根(美国天文学家、科普作家,星际唱片项目的策划者及英文原版书《Murmurs Of Earth》的作者)的访谈,遗憾于原书普通的科普读物式排版未能表现出这位伟大科学家的浪漫主义情怀。“像地球人送给外星人一个礼物一样,这本书也应该像礼物一样传递到读者手中”这样的想法开始在他的脑海中闪现。

中文版《星际唱片》以函套+书的形式呈现,拆完封壳还需一层一层慢慢打开,如同一张真的唱片。圆形的唱片形状也成为了封套封面的主视觉,圆亦是宇宙之和谐。特别采用了一种特殊的烫印材料,看起来像镭射般随光变换,如同音乐中起伏的旋律。有了这个概念,才开始往后推整本书的其他设计。想把这本书印成全黑是孙晓曦又一次对编辑的“挑事”,从边角到粘胶都是纯黑色。在图片方面,原书的图片质量非常差,且找不到高清大图,孙晓曦就利用这一点,反而将图片继续放大:“粗粝感跃然纸上,仿佛经历了长久的太空旅行留下的痕迹。旅行者号到此时此刻,依然在宇宙中游走,未来也会一直存在下去,直到电池耗尽。我希望这些书里的图片也能如同悬浮在宇宙中一般,就排列成如繁星点点,远近大小不一的样子,在二维平面中产生空间纵深感。”

纸张的情绪、文字的性格、图片的语言……如此一切,构成了一本书的灵魂。

Qa 生活周刊×孙晓曦

Q:作为一个独立书籍设计师,你如何去把握“介入编辑”的度和“越级”之间的平衡?

A:所谓独立设计师,并不是你一个人做或者你是体制外的就是独立设计师,更多的是指你思考问题的方式,有自己的专业判断,不轻易为其他人或市场潮流所影响。正确理解设计师介入编辑,这里面并不存在“越级”,而是合作。这种工作方式是最近这些年才出现的,但在欧美其实早已成熟。国内很多出版社和编辑仍然是传统思维,把内容和设计分开,甚至对立起来,认为设计只是书的美化工作,生怕设计“盖过内容”。有的编辑很害怕设计,经常说“简单一点”。极简主义在中国是变味的,好像一设计就是过度设计、干扰阅读,把简洁和简单混淆,结果好多书出来都长一个样,封面只把书名、作者名敲上,出版社在临近书下厂前一周才发装帧单给美编,我觉得这是对读者不负责任。设计的目的,并不是要改变内容,而是通过视觉的逻辑,让内容有效重组,更加合理和美观,甚至让读者可以从中获得新的角度,而编辑的思维方式更偏重于文字和内容本身。我觉得做书需要有一些想象力,读者读书也希望有一些惊喜。

Q:介绍一下你其他的作品。

A:印在热敏纸上的《资本论》是我个人的一个实验小品,创作的初衷是我注意到每天都会接触的消费小票,我觉得这种材料很有意思。第一,它是当今全球化的商业社会中必不可少的介质;第二,它本身有一种物理特性,足够长的时间后,印在上面的内容会逐渐褪色,直至模糊不清,回到空白状态。我将马克思经典著作《资本论》打印在了上面,然后从网上找了一些从20世纪初至今与经济和消费有关的历史图像,把图片压在文字上,由于热敏纸的成像原理,图文都不是很清晰。小票的形态是卷筒状的,阅读时不断拉伸出来,持续数米,仿佛历史长卷。这件作品从一个有趣的角度表达了我对当下消费社会的看法,入选了2017东京TDC (字体指导俱乐部)的年度作品。

Q:你是《新知》的美术总监,做杂志的美术和做书有什么不同的感觉?

A:杂志和书的定位不同。杂志讲究时效性、连贯性,具有品牌特性,是需要长久考虑的。而且杂志的出版节奏较快,需要用到大量网格系统来规划,既高效又能保证品质。书的出版节奏一般不固定,通常是单个产品,可以给设计师更多思考、实践的时间和空间,感觉更从容。做书最大的乐趣,就是它可以去到成千上万不同的读者手中,我的设计会引起他们怎样的反应?会不会引起共鸣?这种未知令我兴奋。

Q:推荐一个你欣赏的书籍设计案例。

A:我的朋友、瑞士书籍设计师Sonja Zagermann为艺术家林科设计的书《lin_ke》很有意思,它将书中的作品和智能手机相结合,是一本增强现实(AR)书籍,这种跨平台的互动是纸质书的新方向。

Q:我看到过有设计师对店招很在意,我发现你对字体特别关注?

A:我对不同国家和城市的文字很感兴趣,香港街道上传统的汉字、东京的文字都很棒,无论是店面招牌、包装、票据甚至一块餐巾纸都有着精细的字体设计,汉字、日语及西文绝妙的混搭令人过目难忘。北京的胡同里也有很多有意思的文字,经常是粗糙的手写字,或者用马克笔画的,公共空间出现的不同字体深刻体现着不同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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