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8版: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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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3月21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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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居古镇的异乡人,钟爱百年前的一扇门

【文/张晓雯 图/受访者提供】

    2014年,一块从旧木料市场淘来的大木头正在被张俏柯变成电视柜

    老木头们

百年前的一扇门,是“你无法想象的难看”,当初为了让门平整而刷上的漆和腻子并不容易卸干净,如今为了让老木头最初的纹理和岁月感重新显现,需要先将其反过来处理掉。

根雕店的觉醒

八年前张俏柯因为过快的节奏而离开前景颇好的医疗互联网公司的时候,用的理由实在很像后来火爆了的那句辞职语:“我要找个地方写小说去。”他一个卖打口碟的朋友便开始在中国各地专找很“村”的地方,之后认识了在浦东用火车厢做了餐厅+客栈,也在朱家角开出了第一家咖啡馆的白略,奇幻旅程就此开始。50公里,从五角场到朱家角,成了张俏柯最后的落脚地。

第一次来看望先行一步搬过来住的朋友的时候,张俏柯被安静的程度惊到:“当时的朱家角一点都不商业,西井街一家店面都没有。我坐在这里好像是不对的,好像应该要做点什么事情才对。”张俏柯上大学的时候就陆陆续续在写些魔幻现实类型的文字,但当他终于可以出走、流浪、用全部的时间写作时,写作这件事却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了:“其实写作本身是不会有变化的,是人的想法变化了。真的来到这里以后,就觉得应该做一个很厉害的东西出来,应该写个中篇出来,但一直写不出来。”一年多的时间,张俏柯就是待着,喝酒、和朋友吹牛聊天。虽然日子过得很潇洒,但没有心,终究只似闲人,直到他遇见了木艺。

出生于江南根雕之乡嵊州,张俏柯的哥哥就是做根雕的,在朋友的建议下,他拿临街的空房开了家根雕店,卖哥哥的作品,但内心始终觉得“开店这种事情不算个事儿”。由于想额外进一些小体量的作品更对游客胃口,张俏柯跑到国内最大的木制品集散中心——东阳中国木雕城去搜罗:“ 巨大的商场,逛个3天都未必能全部了解,大大小小关于木头的东西都有,但就是找不到我喜欢的。”他喜欢什么呢?同时期认识了两个让张俏柯自称是“审美觉醒”的朋友——设计师可乐用老房子改造出了“草堂” 客栈+酒吧;燕子是个学英语的,但很会画画。“我在他们身上,发现他们所认为好看的东西和我认为的是不一样的,他们有比较系统的审美。知道了什么叫好之后,会很容易变得很好。”于是,张俏柯从最简单的发簪、耳环、吊坠开始做起,上木友论坛,磨平安无事牌,在古镇里捣鼓起了木艺。

老木的拾荒者

“材料要好一点,那样的话,我给它一点点东西就够了。”张俏柯对材料的要求很高。除了从哥哥那里拿来用剩的边角料,基本上就是在各处拾荒。“开始研究木头后才知道,朱家角离过去制造皇室御用家具的苏州东山和西山不到100公里,成品家具经京杭大运河运往都城,朱家角作为临近的重要口岸,所有老家具都是非常传统正宗的明式遗存。而明式家具是我现在依然认为的家具史巅峰。工艺层面上,关于木头和木头结合在一起这件事在那时达到了顶峰,再也没有被超越过了,无论机器、科技再怎么发达;审美层面也是,汉族重新兴起,很多文人参与到家具制作中,传统、精髓的审美,从画画、文房等类别扩展到家具里去。”

在木材上,紫檀、花梨等红木类是最高的等级,民间不太见得到。但朱家角有种榉木,当地叫黄金榆,北方叫南榆(因榉木和榆木同科,纹理有点像,木性稍微不一样),榉木里有种红榉,是接近红木、中等家庭以上做得起的家具用材,流传下来的很多。张俏柯在古镇里每每发现快要烂掉的,就当宝贝捡回来。也会去金家庄,淀山湖边上另一个以前的富裕口岸,花10元买一张已经不成形的桌子。

“我碰到什么材料,如果我喜欢,就把它变成另外一样东西,这样的话,材料的限制就很小了。”材料拿回来后,张俏柯喜欢做老物改造。但百年前的一扇门,是“你无法想象的难看”,当初为了让门平整而刷上的漆和腻子并不容易卸干净,如今为了让老木头原初的纹理和岁月感重新显现,需要先将其反过来处理掉。

嬉皮士的安静与沸腾

2009年,张俏柯刚搬来朱家角的时候,住的是一间叫“燕贻堂”的老宅改建的住所。过了四年,他将屋子改成木艺工作室,再三年,他又一次“爆改”,成了现在的客栈民宿,几乎每一样木器,如灯、屏风、钟、画框等,都是自己做的。

如今的房屋格局是张俏柯多年间向他人收了5间老宅连通的。其中,有住在镇里的外来姑娘,有隔壁世代生活在船上、上了岸反而会“晕岸”的船家人……燕贻堂”的后人顾长明尤其有趣,70多岁时还在外面做园林设计、工程:“他在新疆学会了木匠活,有很多工具,懂很多知识,甚至可以做小的榫卯椅子,他看我在捣鼓东西,教了我很多,甚至是磨刀磨斧头。”

2017年,第11届上海双年展有个场外项目“51人”,挖掘51个关于这座城市故事的各领域讲述者。策展组找到张俏柯的时候,他觉得说自己的故事太自恋了,很自然地就邀请顾长明讲老宅。在活动文案中,这位老先生是这么说的:“吾年将八十,宅中忝称老叟,将残器装新框,一示经年……借此良辰好日,略备薄酒小食,广邀新朋,趴体趴体,年轻人们,躁起躁起。”

在朱家角遇到这样有趣的人原来是很平常的。采访过程中,张俏柯拿出手机,向我展示他微信里的百人“角里群”,一个个介绍起来,有做青瓷的、做手工皂的、做滑板板面的服装设计师……曾经采访过一个小众鼓卡洪箱的玩家,也说他在一些跨界的合作中,遇过一群朱家角的嬉皮士,玩水晶球、晚上玩“火”。当时觉得早已是商业旅游景点的水乡古镇,和现代精神怎么也不搭。现在看来,“角里”可能真的别有洞天。

是的,用“嬉皮”二字形容张俏柯和朋友们在这里的生活再不为过,随心随性,认真疯玩。如,来自美国的Noah游历了半个中国,母亲就是美国第一代嬉皮士,在六岁时,多动症的他被母亲塞了一团彩色棉线,开始了编织;90后朋克青年猴子(杜钊)辍学到朱家角开酒吧并组建自己的乐队pinball city,把做木艺中得到的能量注入到打鼓排练中。现在,他们已成为了张俏柯的拍档,一起开发作品,在多种身份中怡然自得。或许就像隔壁的世代船家人说的:“船上的生活是船上的手艺,你得会捕鱼、驶船,从小学修船、每年保养船;地上的生活是地上的手艺,是盖房子、种地。”没有高下和阶级,有的只是完全不同的各种系统。而何种生活,皆值得过,只要找到适合自己的那门“手艺”。

Qa 生活周刊×张俏柯×工作室宛小姐

Q=生活周刊,Z=张俏柯,W=工作室宛小姐

Q:老宅曾经改造成你的木艺工作室,为什么又想改成民宿?

Z:开始尝试做桌子了以后,木材更多了,放不下了,我就去找了更大的三层农民房住,这里本想做成展厅,后来想想展厅和店面没本质区别,想着有意思一点,就索性做成民宿。我做的家具用旧物改造、手工化,个性太强,很难融合到现代的都市,但又很希望和都市白领产生共鸣。所以不如就自己装修个房子,把家具都放在民宿的4间房里,大家可能会更好知道怎么使用我们的产品。

Q:改造旧物时有什么考量?

Z:有时候做木框的木,多数是家具来的,本身就自带气场。一次,要放一位诗人的作品进去,是一首关于时间的诗,就很麻烦。一般来说,框是不存在的,将画作套上一个不存在的、没性格的框就好了。但这时我必须为这个框做思考,这首诗也不是纯粹的诗了,最后框加上诗,才是完整的作品了。很微妙的变化。

Q:小说还在写吗?

Z:不写了,表达可以有很多种方式。中间有一段时间我思考了一年,我为什么会喜欢做木头,这个点在哪里?以前我觉得除了写作,别的我都不想干。但后来我明白了,做木头也好,写小说也好,都是创造。以前我也困惑过,为什么有时候觉得写代码还有点意思了?但那时就想想,没去找答案。当我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做木工之后我就明白了,写代码也是创造性的,只是这个领域我不喜欢。小说、木头更加原始,直接用原始的材料做事情。

Q:不论是带你来这里的朋友,还是你在这里遇见的朋友,都挺有趣的,想了解你的生活状态。

Z:说这个有点太自恋了。就是你得自己有趣,才会碰到有趣的人。朱家角让我感觉特别明显的一点,就是包容度特别强。大家可以有不同的来历,美国、法国、德国、英国人、“内蒙帮”、“山西帮”、“浙江帮”……还有一种有趣是每个人都得有一项技能、一门手艺,要么你会吹牛,要么知识面特别广,或者会弹琴、画画。朱家角的这帮人基本上属于这样的状态,好多人玩水晶球等各种玩具,好多人玩音乐,晚上在酒吧现场表演,一起jam。光古镇里就有三四支乐队了,还有一支(热地乐队)上了《梦想的声音》,在上海音乐圈都是有点地位的。

Q:你也是一个搬到古镇的异乡人,有什么感受?

W:各种原因渐渐远离市区,越搬越远,到了朱家角,认识了这帮奇奇怪怪的人。当时也没工作,生了孩子在家休息,就一天到晚在古镇上看这些人在做什么,有没有自己感兴趣的。我最大的感受是很多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受:走两步能碰到熟人,今晚不知道上哪吃饭了可以去别人家蹭饭。以前在市区生活了八九年,也未必能交到一个朋友,都是同事、特定的社交场合有目的性认识的人。来了这边以后,倒也不是说每个人都能推心置腹,但总能找到一些愿意与之相处的朋友,成了我愿意待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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