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4版:遇见,理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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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3月14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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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故事,那么像侦探小说

【文/张晓雯 图/受访者提供】

    梭子蟹科的钝齿短桨蟹

    松江鲈鳃盖上的红色褶皱

    蓝色鲎血

    鲎壳彩绘,东南沿海地区的民间艺术

    招潮蟹在打斗

    蓝点马鲛最肥美

通过鉴定原文里的关键特征、用别处记述习性的资料做佐证、看论文、问专业的研究者和亲身观察,反过来研究《海错图》里的内容是否正确。这场穿越古今的考据在交叉比对过后,留下了比真伪生物更有意义的东西。

“博物君”养成记

“新出的桃树叶为什么会长虫?”“帮我选一盆珍贵好养的多肉吧。”“小区楼下玉兰花三年没开花,枝干上长满了黑色的东西,请问是某种植物霉菌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生物界的疑难杂症拍图@博物君成了微博一景,而大多数时候,博物君总不会令他们失望。知乎上有一个提问:“博物君为什么什么都知道?”有网友言之凿凿揣测:“博物君不只一个人,背后有一整个办公室。”事实上,博物君只有一个人,1988年出生的张辰亮。每天,这样的@他会收到五千多个。

张辰亮从小就喜欢昆虫,改造鱼缸和玻璃盒成生态箱,养着日本真龙虱、蜈蚣和蝎子;看不来译名不一、粗糙印刷的学术书,就去昆虫摄影论坛找同好。直到念到农业昆虫与害虫防治硕士,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向往的一手放大镜一手标本式的传统分类学研究正渐渐被仪器、DNA分析为方法的分子分类学所取代,张辰亮决心从科研走向科普。

在《博物》杂志写稿和做编辑是他的本职,却自觉“博物君”身份下的自己更自在。尤其当过了实习期,不再需要小心翼翼斟酌语句,甚至卖萌发博时,张辰亮由着性子地向网友回答自己所学,反而带上了点高冷、毒舌的可爱。如:“宝绿,多肉里最难看的,再精心养护也是这个宽粉成精的德性。”“广玉兰,中国南方到处都是。果子你爱吃你吃,我们都拿它防身,能把狗砸一跟头。”“博物君可能是比较接近内心中的自己那种形象。”他说。

遇见大海,投身大海

虽然专攻昆虫,张辰亮很早就“脱轨”了。海边旅游时,他会第一时间跑到沙滩最边缘的礁石区:石头上附着的藤壶、海藻,石缝里藏着的小螃蟹,积满海水的石窝里海葵的触手满是伸开……比起陆地,海洋生物的种类和密度更为丰富,张辰亮对海生的兴趣渐渐比海更深。浮潜、摄影、策划海鲜类稿件、每到沿海城市必去海鲜市场遛弯儿,这些成了他最爱做的事。

“中学的时候我去故宫玩,看见故宫正展览一些清代的宫廷画谱,有五本关于动物的,挨个去看了。《鸟谱》《鹁鸽谱》(观赏鸽的画谱)、《鸽谱》《兽谱》,其中有黑猪,我当时纳闷,这怎么能进入皇家画谱?但我看到《海错图》之后,就觉得黑猪很正常了,《海错图》的画风完全不一样,感觉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但画得很细、很有趣。”

这本近来颇有“网红”之势的《海错图》是清代一位叫聂璜的画家兼生物爱好者创作的,将自己所见和听来的奇闻异事结合,记载了371种海洋生物和非生物。“海错”的“错”不是错误的意思,是指种类繁多、错杂。汉代以前,人们用“海错”来指代各种海生物。

念念不忘的《海错图》一直被故宫出版社在网上预告说要出,张辰亮很着急,直接联系了故宫的工作人员:“说我们杂志社要做一个专栏,想直接上你们故宫里买一本,我们去挑挑图。完了之后没多久,这本书就出版了,我赶紧跑到故宫神武门旁的售卖点,买了刚出炉的一本。”

海里面的五花八门

明末清初,聂璜不顾动荡,在福建住了很长时间,光《蟹谱》就画了30种螃蟹;之后又游历了河北、天津、浙江等地,每看到一种海洋生物就会翻古书考证及相关传说,根据这些传说去问渔民、海边的老百姓,看是否写得对。“聂璜算得上真正的清代博物君。”三百多年后的现在,张辰亮带着同样的博物精神,通过鉴定原文里的关键特征、用别处记述习性的资料做佐证、看论文、问专业的研究者和亲身观察,反过来研究《海错图》里的内容是否正确,这个念头最终成书《海错图笔记》,有点“注”和“疏”的关系。 这场穿越古今的考据在交叉比对过后,留下了比真伪生物更有意义的东西。

“清朝的渔民钻到海边的岩洞里采集,里面的潮气让人的身体肿胀,就钻不出来了,困在里面在涨潮时被淹死了;水手称岛上有车轮一样大的蜘蛛,船员们上去捡柴火时就一起拿着火把,见着蜘蛛网就烧……《海错图》里的这些故事我都觉得很有趣。”博物学是生物学与人文、历史、文化、地质等多学科的横向连结,“博物”的“博”是看过很多东西,而心里还保有一杆秤,回过头来找这些东西有什么联系。一步一步地推理和分析“就像在破案一样”,他说。

例如,《海错图》形容了两种“石乳”的样貌:一种是“圆头状如乳者”,一种是“大柄而碎裂如剪者”。张辰亮去潮间带观察,认出这就是海葵:“落潮以后,海葵就暴露了,把自己缩进去变成‘状如乳者’的状态,海潮来以后又出来。”如果仅凭查“石乳”的资料,是没有这个名的(海葵是很晚才出现的名字)。又如,聂璜记载带鱼有“连尾钓”的习性,钓上来一条带鱼,别的带鱼会救它而咬着它的尾巴,甚至有的渔民说只需要钓上一条带鱼,就可以一直拉。

“带鱼结群游动是真的,因为它游泳是直的,彼此之间是相对不动的;但不是因为要互救,而是带鱼一挣扎会引发别的带鱼的捕食欲望。”张辰亮说,“现在,有些中国船员到阿曼、阿根廷去钓,还会遇到这种情况。”

考证中的保护意识 

出于古今考证后感受到的这种“震撼”在实地考察中变得更为触动。从2015年夏天开始,为了写《海错图笔记》,张辰亮去过广西北海、在泰国拍水下照片、到丹东海蜇养殖场采访,足迹遍布辽宁、福建、台湾等沿海地区。 

东南地区的鲎曾经十分繁盛,金门有句俗话:“水头鲎,古岗臭。”意为3公里外的地方都能闻到气味;基隆人甚至把集会的人群称为“鲎援会”,指人头攒动的壮观场面有如鲎交配的盛景。然而,张辰亮在广西北海采访一家鲎试剂厂时,厂长表示短短几十年,这种保护动物的数量已呈断崖式下降(由于蓝色的鲎血被用来制成检测医疗用品是否被细菌感染的试剂、鲎壳被用来制取甲壳素、栖息地的破坏和滥捕食用)。一次,在滩涂调查时,一队调查人员拿到了两只活的圆尾鲎,是饭馆老板知道他们在保护而送的,最终在找到一条红树林旁的潮沟后,他们将其放生。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由于知道鳞烟管鱼细尾上的小锯齿会把人割伤,一般钓鱼者会在钓起后将它的尾巴剪断,张辰亮在东京旅游时特地去了筑地市场,转了一早上,为了拍一张碎冰里的鳞烟管鱼,不免感慨“估计它的归宿是被做成刺身”。 

在旅游时,张辰亮总是带着老婆一起。他玩笑表示,有时会先陪老婆玩想玩的,好弥补自己一到某地,都先去关注海洋生物的“怪癖”。在微博上翻过再多的牌,辨认过再多网友的“灵魂画作”,都不如在现实世界中触摸、感受来得真切,《海错图笔记》是对古籍的再解读,对张辰亮来说,更像是交给自己多年来观察生物、爱好生物的一份“书面作业”。 

Qa 生活周刊×张辰亮

Q:《海错图笔记》怎么把一些很专业的东西方便给大众读者理解?

A:《海错图》本身并不专业,就是记载好玩的,我也不会着重记载形态特征、门纲目科属种,我也是说一些好玩的东西。分析它好玩的点是真的假的、跟古代的记载有什么联系、我观察它们的时候经历了怎样的过程、发生了什么、曾经资源多到什么程度、人们做了什么现在变得这么少……说些这种事,海洋生物和中国人、和海洋产生的故事,不是介绍分类学。

Q:《海错图》在博物学上的价值和地位?

A:在海洋生物里是非常重要的一本书,中国人画花、鸟、虾、大闸蟹比较多,但对海洋生物的重视和关注比较少。而且,很多中国的匠人、艺术家、科学家有一个共通的状态,就是人格关注不够,留了很多很精彩的艺术作品,但本人是默默无闻的,聂璜本人就是这样的情况。这本书是他画给自己的,不是拿去卖或者要送给皇上,就是自己很感兴趣,所以要留下这本书。

Q:你的科普学习来自什么途径?

A:高中的时候我买大学昆虫学的教材来看。想系统地了解一个门类,看教材自然是最方便的。但教材的缺点是有点滞后,跟不上新的发展需要。完全不懂的人也可以买一些考古图片去看,让模糊的思维慢慢固化下来,成为一个可以“用”的东西。比如现在给到一种生物,大概就能知道是什么科。为什么能确定是这种科?因为这种科的鱼就长这样,我们叫“气质鉴定”。

Q:对于保护海洋生物有什么想说的?

A:微博上很多对生物的提问最终都会落脚在“能不能吃”上,凡是能合法捕捞、合法去吃的,我都很乐意向大家介绍它的吃法,吃法是很好的切入点,这个动物只能这么做、这么吃,反映的习性或者反映的知识能带起非常多的话题。但是对于已经被我们捕捞而导致数量非常少的,或者非常需要保护的生物,我会介绍古人怎么利用它,也会说今天要予以保护不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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