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可妆画得再浓，也不能丢了羞耻之心，还是给她留件蔽体的衣裳吧。

后现代建筑变成了低矮消沉的旧式办公楼。腔调十足的西餐厅变成了肮脏实惠的小吃店。霓虹闪烁的时尚社区变成了青砖灰瓦的老胡同。怪力乱神的潮流达人变成了提笼架鸟、钓鱼买菜的老头老太太。从三里屯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到积水潭的低眉素眼清汤挂面，我仿佛从现代穿越到了民国。

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我能清楚地看见德胜门高大的城楼。在天气晴朗的时候，甚至还能看到矗立在何勇那首著名摇滚歌曲里的钟鼓楼。出单位向南步行十分钟，就到了常去的牛肉拉面馆。每次吃完饭看见挂在胡同口的门牌总觉得眼熟，回去查书，敢情是梁漱溟的故居。一碗拉面，竟然吃出来一位特立独行的国学大师，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如斯。坐在店里吸溜着热气腾腾的面条，想象着大师一篇文章写罢，背着双手踱进店里点一碗面条来充饥的样子，简直电影画面感十足。

面馆背后就是什刹海中的西海。作为京杭大运河的目的地，百年之前樯林帆影商埠如云，可谓盛况空前。而今只剩一池野鸭，在午后粼粼的波光中荡开阵阵涟漪。沿湖漫步，曾经香火鼎盛的寺庙犹如公交环路站点依次呈现在眼前。汇通祠被一家饭馆占据了半壁江山，郭守敬的雕塑默默享受着来自川粤鲁的人间烟火。普济寺经历佛祖、华佗、关二爷、纳兰性德等多任业主，后来成了有机玻璃制品厂，现在是一座文化创意园。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水渠边上的真武庙早已弃武从商，开起了洗车行，每次从门口路过都像掉进了游泳池里。净业寺是太监出钱修建的庙宇，现在则摇身一变成了某写字楼的一部分。时光在不经意间，把历史导演成了一部无厘头喜剧。

山水画家周怀民的画室“水云阁”，金石学家贺孔才的藏书楼“海西草堂”，著名报人彭翼仲的宅第和《京话日报》报社，据说都在西海的西岸。曾在美术馆看过周怀民的墨葡萄，酣墨淋漓，自成一家。贺孔才是齐白石的弟子，听说曾经一口气捐了十万卷藏书。彭翼仲因揭露朝政腐败被充军新疆十年的风骨，更是令人高山仰止。每次遛弯我都有意无意地找寻这几处民国闻人故居，却一直未能如愿。

也许，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我真害怕它们的下场会和那些幸存的四合院一样，早已被丑陋的临时出租屋分割得惨不忍睹。都说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可妆画得再浓，也不能丢了羞耻之心，还是给她留件蔽体的衣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