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我,四十岁后学做另一个人,这可能吗? 在陆家嘴这栋写字楼里工作了十多年,她发现,竟没有一次去过楼下的健身房。每一栋楼都像是自给自足的小世界,但她偏安一隅,从主管办公室到停车场就是最主要的两点一线,极少数的支线能到达不同餐厅。全世界的精辟缩影,好伤感。 她很难解释终于鼓足勇气走进健身房,甚至坐进瑜伽课堂里,究竟是为什么?亚健康是全民现状,并不成为充足动因。她瘦到让人羡慕,也不存在减肥的理由。加班加点仍是常态,并没有多出时间让她去消遣。其实她是挤出午休的时候去健身房的。90后的新员工在洗手间细致补妆,不失时机地自拍。80后在抓紧时间网购,为全家三代补货。本来,她的午休时段是在闲聊、午睡、看朋友圈中度过的,一周大约有两次会和领导吃饭开会。工作和生活按部就班,没给她新的理由。 甚至也不像是逃。没什么是她想逃开的。相反,她迫切需要能让她靠近的对象。 这天她在瑜伽课堂里发呆。别人都那么柔软,可以弯成猫或蛇的样子,她的韧带从小就紧绷,别说反弓的姿势,就连弯腰摸到脚底板都做不到。她放弃。然后呆呆坐望满室白领折叠身体、不见脸面。就在那个瞬间,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浑身放松。再进一步,在所有人抬起头之前,她第一次发现了独处的感觉。即便独自开车往返穿越城市横轴,也不曾有这种感觉,始终惦记时间,要抢在几点之前进停车场才有空位,或突然想起女儿学校交代的事情…… 近乎新鲜感。在人群中独自放松,这让她有一点点感动,并突然想起退休后的生活。70后,距离退休还很远,但近了一点。距离被工作充满的日子,渐行渐远了。从毕业后到现在,每时每刻想的都是工作要保住,不求削着脑袋往上爬,她太了解高处不胜寒的苦楚,只比她大几岁的领导曾在酒后向她哭诉。公司几次提拔,她都拒绝,就因为不想太累,只想有一点点财务自由的小康生活。不缺什么,不欠什么,不求什么,这就是小确幸,不,简直是大确幸。但试想,你有一天离开这栋楼,这个工作场域,你愿意以何为生? 她渐渐养成习惯,每周三天午休时段,放好手机,向所有人宣布自己无法接听、回复。然后独自走进意气奋发的小课堂,比任何人做的动作都少,但比任何人都放松身心。瑜伽老师朝她微笑,仿佛洞悉一切。 她让自己去练习,待父母老去子女飞走之后,待世上没什么事情等待她去做,那时候,一个人可以享受到的事。从午休开始,练习给自己一两个小时,再去找找,比瑜伽更适合自己身体的动作。她说,最理想的莫过于找到一件事,让自己再像学生妹,好奇,天真,不问得失,无所谓妥协或权衡。说完苦笑,她问我,四十岁后学做另一个人,这可能吗? 我答,恭喜你走过折返点,不是做另一个人,不过是往回走,去见一见童年的自己,还要靠得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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