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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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13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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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真诚的身体,剪裁生活

【文/冷梅 图/受访者提供】

江帆会在每一部作品里解决当下自己的问题。舞蹈是和自己的对话,正如灵魂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

用真诚的身体发问

身处排练厅,27岁的江帆比照片上看起来要瘦小得多。 

她身着宽松的运动衫,稀疏短发,眼神明亮,一股毫无掩藏的爽朗男孩气,聊起艺术时,她轻快的语速背后,却有种难以名状的感性和柔软。 

8岁开始在福州少年宫接触舞蹈的她,10岁考上了厦门艺术学校学习民间舞,17岁考入上海戏剧学院舞蹈编导系。毕业之后,她便一直在上海以演员和导演的身份进行创作。 

这是一个身体里蕴藏着巨大爆发力的姑娘,即便依靠舞蹈生存不易,但是理想在面包面前,却因为饥肠辘辘而更显志存高远。 人们常常感叹:神的孩子都在跳舞。在那个全然忘我的世界,每一次身体的爆发,都能换来灵魂深处的震荡。于自己,也是于台下的每一个观众。 

渐渐地,江帆发现了剧场赋予她的能量。她常常用中性和开放的立场,与身体对话,向舞台发出诘问。江帆说自己的人生经历并非命运多舛,因此舞蹈当中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纠结。即便曾经有过偏激,也会通过舞蹈表达迅速化解。 她会在每一部作品里解决当下自己的问题。舞蹈是和自己的对话,正如灵魂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 

挣脱束缚的硬骨头

几年前,江帆第一次制作了自己的作品《末日狂想曲》,它身上烙印着真实的自我,不需要刻意迎合谁,也不需要为谁做妥协。做一部真正打动自己,撼动自己的作品。那时候,作品的全部文本、音乐都加入了她的尝试。虽然这次开端,并未以成功告终,却打开了江帆的认知,“那个过程无以伦比,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虽然结果不是很好,但享受过程已经足够。”她认为,每个人都有着自己认知世界的态度,更想要通过身体和舞台语言,通过剧场,进行自我表达,和观众进行情感连接。舞台所释放的能量具有着神奇的魔力,让她无从用语言去精确表达,却莫名激荡。 

相比《末日狂想曲》,第二部作品《折影》在表达方式上更加自由,也更具实验性。《折影》从编剧到编舞,再到舞台呈现,江帆带着剧组,一切都从不带确定性的“假如”开始。 

假如灵魂可以从身体里抽离,以旁观者的姿态漫游世界,它会体悟到多少不同的人生悲喜?假如不用常规的舞台灯,只用手持的光源去营造局部和细节,会不会更有利于私密情绪的传达?假如打破借助旋律完成编舞的刻板印象,仅靠节奏去协调肢体,会不会让舞蹈演员的肢体表达更加清澈有力? 

基于这些“假如”,江帆想要在舞蹈剧场里,探讨光线与肢体的配合,探讨人和人的关系,探讨群体和个体的关系。

她的思考最终形成了《折影》的故事和表达:非传统、不完整的叙事,光与影的实验性使用,最大化地通过肢体来表现“精神抽离”。江帆说:“我认为剧场里的肢体,不仅要能担负起简单必要的叙事,更能直接有力地传达出人物诚实深沉的情感,引发观众的思考。”空的《折影》空间,舞者的力量被无限放大,赤裸直接的身体表达,剥离掉生活层层眼花缭乱的包装,直指隐藏在深处的真实情绪内核。

《折影》一演三年,作品经历蜕变,人生亦跳出自认为理想的舒适圈。她在《折影》中克服了“自我较劲”的阶段,将视野放得更远更宽,开始以舞蹈为“折腾在生活大流中的人群”塑像。

而关于自我的那部分发问也终究找到了答案。 她与老单位上海歌剧院“分道扬镳”,“我不可能再像个无知的小孩被束缚在牢笼里,我需要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喜欢跟着团里老去参加什么华东六省一市的舞蹈比赛。我想放下一切,只做自己。”决绝地从体制里抽身,江帆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以前还有退路,做事会有所保留,但出来之后我就没有了退路,可以完全把那种鸡肋的状态割掉。我不该再走别人已经走过的路。”答案虽未知,但潮水向前,她已经不想停下追寻的脚步。

勇敢,像个傻瓜一样前行

在《折影》中,江帆最喜欢两段戏:一个画面是出租车司机,坐在前排一动不动,后面的乘客在不断地更迭变换,过着自己的生活;一个画面是男主角的灵魂,在背后静静地看着得知自己身患重病的女友,为表达内心跳起的一段独舞。

这两个点,触动了江帆内心的某个角落。“于我而言,这就是生活的剪影。”

显然,如果把《折影》的故事比作一张白纸,江帆更看重的是白纸之下“影子”的游戏:这些画面或者折射出你生活中的他人的样子,也或许它就是你脚底下自己的影子。

在《折影》中,她也提出了类似的疑问:“我们常常想要去改变环境,但是大的环境你根本改变不了,我们只能选择自己去改变,自己改变是积极还是被动?应该如何自处?”

她在自己的艺术创作上给出了回答,答案就是:“勇敢冒险”。

成立民间舞蹈团体“前空帆剧场”,几乎完全只因为理想,而未见利益。钟爱舞台,原本就是一个“苦差事”,商业运作很难,除去场地租金,仅仅通过售票平衡开支,生活几乎朝不保夕。三年,三轮演出《折影》,毕竟还要考虑“生存”这档子事儿,剧中主演换了一拨又一拨,很难坚持如一。唯一不变的是江帆的信念。每一轮更换演员,江帆都要根据演员自身条件对舞剧进行重新编排,她欣然地接受了缘聚缘散。

她把现在的处境比喻成在黑暗里走路。“如果说剧场就像个黑洞,周围都是黑的,我就只能不断往前走,在不断往前走的过程中,说不定就看到有小星光在远处,接着就有星光满天。”

她大笑:“所以,像个傻子一样地往前走吧!”

摊开生活的镜像,真诚叙事

最新作品《饭桌》完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叙事和表达。江帆最开始的设想是关于自我觉醒,她说自己是一个徘徊于体制内和实验剧场边缘的舞者,没有一定把自己框死在体制内,同时也不会在实验剧场的路上一路走到黑。身处于不同圈子的两类人,常常相互批判。她觉得任何一个圈子,都有其利弊。她一直尝试着,是否有第三条道路可以走。

“身为艺术家,进行自我批判,这常常是我在《饭桌》里自问的议题。”江帆说。于是,人们看到了江帆在《饭桌》里更匪夷所思的呈现,演员都是一些普通人,和我们在生活中擦肩而过:一个来自云南饭店里的打工女孩,之前完全没有舞蹈基础,却在剧中饰演了其中一位主演,而另外一位男主演则是来自上海一个饭馆的小老板,他们的身形显然是“非典型”舞者,没有曼妙的身姿,皎洁的舞蹈功底,甚至身材有点走形,微凸的肚子,略显僵硬的身体表达,却让江帆赋予了一个“艺术家”的title,然后便可以被世人刮目相看。她通过选角、舞台呈现来不停诘问:究竟什么才是艺术家,什么才是生活?这之间是否存在某种隐秘的通道?

舞台,成了生活镜像的折射。每个人除了热爱,仍需要生活,价值往往只能通过金钱来折算。“你跳一个舞蹈,做一部作品,可以赚多少钱?你用多少钱才能养活自己?”这些发问,变成了《饭桌》里的食品生产车间,那些皮肉被放在案板上切割加工,变成社会希望你成为的样子。然后这些加工过后的食材,被挂上了价签:牛排500元,猪爪50元,鸡胸20元……

“人生原本该是无价的,但是被切割后的生活显然都被贴上了价格。这应该就是人这单一个体与社会之间的拉扯;个人梦想与现实之间的拉扯。生命的真谛很伟大,但现实面前就是这么渺小……”在作品里,江帆没有给出最终答案,对她来说,这个答案也尚且无解…… 

Qa 生活周刊×江帆

Q:你怎么看待身体在剧场中的地位?

A:不管是在剧场还是生活中,身体都是最重要的。因为所有人的身体都最诚实。比如,今天我的心里跟你有别扭,我在排斥和抗拒你,我的身体就会离你很远,我讲话不看着你。比如我跟你关系很好,我们聊天可能会打闹,有身体接触等等。至于如何在剧场中让舞蹈演员的身心达到充满的状态,达到极限,这是个很困难的事情,我也还在探索。

Q:你想做什么样的舞蹈剧场?

A:到现在舞蹈剧场都没有完全地被定义,这是个开放性的东西。德国、比利时也有很多人在做。我理解的舞蹈剧场要具备几个条件:有生活、有戏剧性,它可以没有场景,也可以是照搬生活,但要有违反当下艺术规律的一些东西。还有就是,演员要有一种介于生活和表演之间的表演形式,我还没有想到用一个特别准确的词来形容它。传统的舞蹈演员,一般就单以跳舞来展示协调性和技巧性。在我这里,怎么样把身体能量转换成为能跟剧场结合在一起的东西,并在剧场中找到一些生活和情感的状态,是非常重要的。

Q:比较实验性的舞蹈剧场,往往会颠覆传统的叙事结构,会不会为观众理解带来难度?

A:剧场是有各种可能性的,比如片段化跳跃性地叙事,如果它在转合处做得很舒服,是不会有问题的。同时,剧场特别是舞蹈剧场,本来就与想象力密切相关。我理解的舞蹈,特别适合表现哲学,兼具了抽象和想象力。如果剧场的叙事永远只是类似电视剧、韩剧和TVB的标准化,为什么人们还需要进剧场?我希望人们看戏可以不那么关注故事,而更注重的是那一瞬间,它带给了我们什么感受。我想当人们能够开始想象和欣赏舞蹈时,生活里就不仅仅只有家长里短了,对于生活的痛苦和琐碎也许会有更多释然。

Q:你渴望受到更多认可吗?

A:人只有最穷困的时候,出来的东西最真诚。哪怕金星,现在有更多的资源了,也是以前的作品好。但我不得不承认,只有受认可了,创作才能更容易。我担心太有钱的原因也是担心自己会变质,因为我还年轻,不像年纪大点的能把握自己。我怕我太有钱或太有名了,会被这种东西给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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