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窗外看了一眼，盛大的雪把这城市弄得白茫茫的。这会儿晚上八点多，行人逐渐稀少。他想到明天出门时，一切都会变得乱糟糟的。“你得多穿点。秋衣、毛衣、棉马甲、大衣或羽绒服，一件都不能少。”

1.最后的晚餐

小罗坐在她对面，火锅卷起的水汽隔在中间，使那张脸呈现出一种不确定的表情。小罗爱吃火锅，无论是重庆老火锅、四川麻辣火锅还是澳门清汤豆捞，他曾说只有这样热气腾腾的，才像吃饭。但这次小罗始终没有说话，等了一会儿，她终于有点不耐烦，用力拨了拨水汽。

“水汽真暖和。”小罗的脸清晰了几秒，接着被重新聚拢的水汽遮住。“什么都看不见。”她再次挥挥手。“没用的。”小罗对着他边上的座位扬扬下巴说，“要不我坐你那边去？”“不用了。”她索性放弃，将一盘肥牛哗地倒进锅里，几滴红汤被溅到手上。她把盘子撂在桌上，收回手嘶嘶地吹气。

“你不能总这么毛毛躁躁的。”小罗说，“多大的人了。”“我怎么毛躁了？”她用纸巾揩去油渍。“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别总是……”“总是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罗翕动着嘴唇，没再说下去。“快吃吧。”她把筷子伸进锅里，用力地搅了两下，捞起一块肉扔进小罗的碗里。“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吃这顿饭。”她夹起锅底的一整块香菇，顶部划了十字，此刻裂口开始萎缩。

小罗一直沉默着低头吃东西，也不打算说话。起先她还对此有些不满，小罗总该抬头露出一个愧疚的表情。没多久，她又想，这样挺好，就当是两个陌生人拼桌，吃完散场，谁也不欠谁。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拎着水壶走来，问要不要加水。她说，不要。小罗同时说，要。他们对视一眼，小罗又说了一遍，还是添一点吧。她没反对。

水汽再次翻腾起来，她无动于衷地把手伸进迷雾中捞吃的。“给。”小罗的筷子伸过来，夹起一片午餐肉。“以后要好好的。”她点点头，“嗯”一声。“你穿得太少了。”小罗说。

她朝窗外看了一眼，盛大的雪把这城市弄得白茫茫的。这会儿晚上八点多，行人逐渐稀少。他想到明天出门时，一切都会变得乱糟糟的。“你得多穿点。秋衣、毛衣、棉马甲、大衣或羽绒服，一件都不能少。”小罗继续唠叨，“别不爱穿秋裤，你腿不粗。”

她知道小罗在没话找话时喜欢说多穿点，多吃点。

2.孩子

“你知道的，我们不能永远这样下去，总得回到正轨上。　就像……”小罗犹豫地说，“犯了错就要改。”她对小罗笑笑，心里像忽然空出了一块很大的地方。“总之，你得理解我。”小罗说。

“我记得她脸上有对酒窝。”她说，“你女儿很可爱。”“嗯，是。”他夹起一块牛肉，放进碗里。很快牛肉就没入那碗黑乎乎的酱料。那是沙茶酱混合了海鲜酱。他还喜欢香菜，但这会儿他没有拌入香菜沫。她忽然有些走神，疑心他是不是即将去亲吻谁。他的吻很霸道，常常让她有窒息的感觉，又像把她整个要吞噬的感觉。他以前说，想吃了她。他那时像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实际上已经四十岁。

“我也想有个女儿。”她说。“可是等我女儿长大，我就老了。”“不会的，你永远也不会老。”他是在取悦她。只是这句话让她更难受。永远。他怎么会了解任何关于她的永远呢？当然，分开后，她现在的样子将永远留在他的脑海中。

很快他会真正老去，五十岁，六十岁。很快他的身上会散发出那种难闻的老掉的酸味。

“我想有个你的孩子。”“别说傻话。”他说。“这不是我说的。”她失望地看着他，“你以前说，‘我想让你有个我的孩子’。”“那会儿太不现实了。”

“是吗。”她说。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不断翻着相册和通讯录。拇指过于用力，她怀疑会不会随着指头与指甲的分离，手机屏幕碎成一片。

桌上的盘子基本空了。她这才意识到，他们像往常一样，点了五荤四素。

“你得再多吃一点。”小罗夹起最后一片肉，递过来。她看看小罗，又低下头去，拇指在“发送”键的上方犹疑不决。图片中，她和小罗靠在床上，缩在一床水蓝色的被子里，小罗搂着她的脖子，笑得一脸灿烂。

那是他们最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