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代居民作息于此的古堡正中心找一间院落,把它修复,这位建筑师就此过上了当地人的日子。希望可以在此脱离程式化的心态,潜移默化地重新知晓生活意义。 世外奇遇,一见倾情 40岁的万全是名建筑师,爱摄影、爱淘旧物,也时常旅行,对他而言,这其实是种“三位一体”的爱好。众多照片和老物件见证了一个又一个远方的记忆:在福建土楼安然睡老床,住安缦法云必定食糙米,路过苏州茶馆便坐下听评弹,旅程于他,是想要过一段当地人的生活,却终究只是个过客,直到他遇见了西古堡。起因是同样爱旅游的朋友向他比划一种古老的技艺——打树花,河北省张家口蔚县暖泉镇的特色民俗,至今已有500余年历史,用熔化的铁水泼洒到古城墙上,迸溅形成万朵火花,犹如枝繁叶茂的树冠而得名。“夜幕为纸,铁水为笔,打铁匠人抡出的每一瓢炽热都带着气力和期盼,冲向天际。”当晚,万全从北京驱车200多公里前去,亲眼目睹了这壮丽图景。 蔚县的“蔚”念作yu(音同“遇”),打树花的西古堡是蔚县暖泉镇内的一个村,也是一座原汁原味的明朝古堡。不满足的万全前前后后去了西古堡11次,古老的街巷、嵌着精巧戏台与寺庙的两座瓮城、灵岩寺繁复古老的天花藻井、手工艺人的一板一眼……看再多次都有意思。去得多了,夕阳的时辰、山谷的最佳构图、懵懂羊群的坐标,万全几乎都能如数家珍了。“西古堡特别适合自驾,”他推荐道,“附近涞源的空中草原,需要爬3个小时的山,但蔚县的空中草原可以直接开到山顶,风力发电的大风车就在脚边,那时就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太阳下山’。你在山上才能看到太阳下山,在山下看到的都是太阳被山挡住的残缺。” “西古堡还没有形成自己的气质或性格,里面的人对于旅游和商业的概念还不是很明确。”走过的古镇无数,用万全的话来说,“商业社会”的契约关系和思维方式在这里不受用。“路遇关系好的人没打招呼,是要生气的。”绝美的自然风光加上暖意人情,让他着魔并决心不再从西古堡的全世界路过。 敬天敬时,不负手艺 从宾馆搬到当地人家去住的万全坦言:“一开始人家当你是游客,的确是最初级的民宿,但真的喜欢和高高在上的喜欢是看得出来的,真的去喜欢、去聊天的话,感情就会滋生出来。” 这就是他和小宋认识的开始。跟着小宋,万全去果园摘杏、上草原骑马,吃到了此生感觉最清香的毛豆。田地里的作物一岁只收获一季,正如农人用敬奉天时的心对待食物,想吃也得“掐点”。 黍子做的糕是当地特色,每家主妇都会娴熟“揣糕”,赤手揉滚烫的面团,最后需滴上当年新榨的胡麻油保湿。虽是特色,店家到点却总会“拒绝”游客的好奇:“这个东西不好消化,晚上不要吃,我们过了下午就不做了。”“做豆腐也是,”万全说,“早晨做成的豆浆从来不卖,怕之后做的豆腐会变‘薄’。这种对食物的要求,和工厂严格的产品标准不一样;他们是要对得起自己和乡亲,每天都是这样。” 位于河北往内蒙古、山西方向的中转站,暖泉不仅有“八百村堡、八百戏楼”的历史遗存,还因为茶马互市的过往兴盛,不少手工艺如今仍然以作坊的形式保留了下来。“不敢说探访,见的那些豆腐坊掌柜、剪纸、烧制青砂器的老师傅,不需落实到具体名字,大家对手工艺感兴趣了,整个行业就会慢慢复兴,是对他们最大的尊重。”万全说。 一次,有朋友去西古堡把手机里万全写的文章拿给当地一位卖老物件的师傅看,对方说:“这个人我不但认识,和他关系还很不错呢。”“其实他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只是我常去,面熟,是老客户。我就跟他说,‘你下次不但要说我们关系不错,还要说我要求你呢’。因为有些老建筑构件,如木头雕花的东西,会到他那儿买。”事实上,万全为了找百年风霜感的砖,曾经跑遍山西河北,也把大同做传统大木架结构的木匠世家拉来西古堡,其中蕴藏着他想要在西古堡留下的一个“小目标”。 一座小院,百般用心 在世代居民作息于此的古城堡正中心找一间院落,把它修复,兴起这个念头时的万全笑说是“建筑师的本性”。 过去,万全设计过松江当代艺术中心等现代感强烈的极简建筑,他不喜欢过多装饰或曲线,执迷于运用最基本的几何形体,如圆形、方形、矩形、金字塔型椎体:“不要为了装饰而装饰,把比例做好就好看了。所以熟悉我的朋友都会说,你这次怎么会做这么一件事情,不像你的风格,都以为我要在老院子里做一个酷一点的建筑。这座小院的前身没什么历史价值,只是有几十年时间的普通红砖房。但它是古堡的一部分,做这个设计,是要当成修复古堡的肌理来看待的。” 照猫画虎不难,难的是现代工艺和建材所无法达到的传统韵味。万全希望极力往传统工艺靠近,能看出过去工匠扎实、不虚浮的技术:“砖缝是非常非常细的,抹了白灰后撒小米,用小米的厚度控制砖缝。现在如果去看一面年代久远的墙,那些砖都混在一起,看不清有砖缝的存在。而现在古建的砖缝标准是3mm,只能撒大米,大米都压不实。以前房子的坚实,不是靠验收,就是很认真地做事。表面的装饰是掩饰缺点,回避问题,是工作态度的问题。” 采访过程中,万全还在工地上赶进度:“土建的地下室部分完成了,要赶在温度零下之前把地暖做好,地上的部分这几天把木架子立起来,房子基本结构都有了。”全图、局部图、大样图、施工现场……万全都亲力亲为。 欲以众筹的形式完成此项修复计划的万全,花了将近一年时间考察、设计、论证,准备了近百图片、万字长文、两条超过4分钟的视频等素材,可谓史上最复杂,让众筹平台的同事边头疼边认同着。在碎片化阅读的时代,他仍相信冗长而真心的实干会被同样的耐心理解,目前已召集到四十多位共建人,远在日本、美国的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爱好者甚至会自发跑去探班,期待那些效果图中的画面最终成型,将本地生活与文化结合,吸引越来越多人共赴一趟古堡之旅。 Qa 生活周刊×万全 重新知晓生活的意义 Q:小院起名叫“不觉晓”,为什么? A:舒适到一夜好眠不觉晓;丰富有趣到虽然不大,也不觉得小;还有,希望可以在此脱离程式化的心态,潜移默化地重新知晓生活意义。好比我想看的夕阳、远山,小宋已经习惯了,不觉得特别。只有真正觉得习以为常了以后,才会变成这个地方的一部分,生活方式会真正扭转过来,否则你永远是外人。当我习以为常了以后,我会找更好看的,“升级”景色。 Q:除了你一开始去追寻的打树花,西古堡还有什么民俗文化令你印象深刻? A:为了给“不觉晓”定制一批青砂器,我找到了一些老作坊。当地特有的“甘子土”细腻柔软,使得青砂器比别处的都要轻薄。1400摄氏度高温烧过后,色泽黝黑泛蓝,传统烧法本身就非常好看。还有原声剧种蔚戏,也保存得很完整,流传下来200多出戏,剧目和曲牌很独特。 Q:你怎么理解匠人精神? A:我觉得工匠精神和工匠要分开谈。工匠精神,我工地里的小工身上就有,不是技术很高的手艺人才有。工匠精神是个人的,工匠也应该是自由的个体,但现在的社会,工匠都在工厂、企业、各种作坊,或者开个人品牌的公司,自由的工匠已经没有空间生存了。每个人都有责任支持,喜欢的就去买单。建筑师和手艺人差不多,建筑是不能复制的,建筑师不能批量生产做房子。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把帮我们做事的工人的名字写在房子里的某个地方,事情是人做的,不是钱做的。 Q:“不觉晓”和常见的民宿有什么区别? A:实际上我不是单纯地要做一个民宿。建筑师不是艺术家,盖房子一定是人使用的,建筑可以让人产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我对这个很感兴趣。我会租一块田,带大家收割采集、去果园、随我上山,会和小宋一起设计度假方案,包括山水风景、参观古迹、听戏观演、学习技艺等。我一方面是个参与者,一方面是旁观者,可以看到这个房子在里面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过去盖房子叫劳民伤财,我一般是不会动这个念头。尤其是在城市里,有块小空地盖个房子是没人理你的,你和邻居可以不打交道,是很孤单的房子。而在西古堡,这个房子我觉得是可以和周围产生许多反应的。 Q:这种“反应”是否也体现在想要与老手艺人、老工匠一起合作? A:是计划与当地的老艺人来一起做点什么,也许是共同的创作,也许是恢复老传统。比如剪纸,最上面是熏样,下面一叠白纸有十几到几十张,师傅一刀下去全部刻透,几十张出来都是一个样子。本地剪纸刻完后还要点染,一种颜色染过再上另一种。我想要把这个过程全部展示出来:从熏样、白胚到每一步点染,直至成品。 最终大家拿到的不只是一张美丽的作品,还有完整的过程。过程有内容有深度,会感动人,让人更愿意去理解和讲述。希望来到不觉晓的人,也能成为文化的传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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