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那男人是不是正牌男友，他显然明白：这是试探，她不想用柔弱的可怜相去博得廉价的、勉强的体贴。

秋天即将来临的时候，身体冷却下来，被暑热遮掩的毛病就像玻璃杯壁上的冷凝水汽，一点点浮现并流淌下来。她觉得病了。身体是很难伺候的，比精神更难搞。她是一个刚刚过了三十岁的独身女人，有一个偶尔约饭顺便看个电影、偶尔下班散步顺便去他家过一夜的男伴。和这城里很多浪荡但不寂寞的人一样，她不确定这样的伴儿算不算男朋友。

因为感觉有点不适，上星期没有约他去拔草——有美食的餐厅，总不太适合单独前往，所以有个伴儿很重要。他好像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这星期，她右侧上半身的疼痛更明显了，独自去了医院。空腹检查。走出医院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要老了。病就是这样霸道的东西。让人觉得青春易逝，比生病更糟心的是孤独地生病。那几天里，他没动静，既没有出差，也没有约会，连朋友圈都不发什么。如果不见面，亲身感受对方的身体，她简直无法确定他是存在的。也许是因为病了，她一直熬着，坚持不主动联系他。等到他若无其事地招呼她时，她还要假装冷漠地回应，说自己病了，轻描淡写，漫不经心。她清醒得很，还没到共享全身心的程度。

不管那男人是不是正牌男友，他显然明白：这是试探，她不想用柔弱的可怜相去博得廉价的、勉强的体贴。他用不紧不慢的速度，询问她去哪里看了医生，吃了什么样的药，问她需要怎样的饮食，然后选出一家餐厅的煲汤，下班后去餐厅打了包，趁热送到她家。吃完饭，两人半躺在沙发上，开着电视机，但没有人在看剧情，说了些闲话，他突然发出警告：不好意思，我要放个屁。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在此之前，他们只是在公共空间里约会的绅士和淑女。两人笑闹了一会儿，他又催促她站起来敲敲胆经，“像你这样的病，吃完饭不要坐着，更不要躺着。”就这样，他指导她去摸索身体内部的经络，问起屎尿屁的各种细节。她又惊讶又尴尬又觉得甜蜜。谁能想到呢？让一个年轻貌美的女白领感到甜蜜的瞬间，竟然是在谈论臭屁！

因为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她第一次明白了这件事：两个人亲近起来，多半是因为有了家人的感觉：可以掏心掏肺，讲出身体和精神内部的隐患，坦白自己的恐慌和忧虑。假如这种深及内脏的关怀已成为恋爱中的日常，再进一步也不难：白头到老成就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