锔瓷，不仅是美感的表达，更是对生活理解的凝练，锔的不仅是瓷器，更是生活。玩儿瓷器就是要找到适合自己的，不要让自己有负担，毕竟人永远都是物的过客。

想必说到瓷器，即便并不精通其中的门道，但是却不会因此就产生隔阂与陌生感。不过如果提到锔瓷，可能许多人就不那么明了了。瓷器清雅温润，却也非常易碎，因而也就产生了一个特别的手艺活儿——锔瓷。锔瓷，是一种瓷器的修复手艺，找碴、对缝、找钉位、打孔、上钉、补漏，让瓷器回到严丝合缝的模样，看似是一桩简单的工作，却要用上手艺人对美学的思考，对生命的理解。 

为自己而活

古语中有云“三十而立”，三十余岁的年纪，不知有多少人在职场的风云中沉沉浮浮。童维成却选择了从干了十年的广告行业中激流勇退，在远离城市的奉贤安静地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当然也将自己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锔瓷上。从一无所有地来到上海打拼，到在这里站稳脚跟，童维成用了不短的时间，却最终选了一条出人意料的生活路径，有些人或许会不解，他的答案倒是异常简单：“因为很喜欢陶瓷，打拼了那么多年，想为自己而活，找一点精神追求。” 

2010年，当时的网络上，博客还是热门的交流方式，童维成与他的师父通过博客相识。隔着博客交流的两三年时间，童维成对“老瓷器”与“锔瓷”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于是在2013年，他便决定北上，跟随锔瓷大师王振海学习锔瓷。童维成回忆学习锔瓷的初衷时说：“当时，并没有想把这个活儿做到什么样，只是抱着年轻人多学一门手艺的心态，更好了解中国人惜物聚福的传统美德。但是加入之后才发现，这一行真的没有人。从这个时候，就开始产生责任感，不能将此手艺断在我们这代人手里，一定要努力传承下去。” 

从零基础开始学习锔瓷，幸好从小的动手能力极强。学成之后，童维成便开始运用自己的手艺，为他人修补瓷器。需要锔瓷的人，无非是两种。一来，是基于瓷器本身的价值贵重，二来，则是因为器物背后有无价的情感联系。因而，来找童维成锔瓷的人，不仅带来了瓷器的碎片，也带来了不少鲜为人知的故事。“有说是结婚礼物的，也有些是初恋情人送的，有些故事非常离奇，还有拿玻璃杯来修的。早期，我几乎所有的活儿都接，这样虽然有助于技术的成长，但是修的瓷器过多，自然也明白一些道理。有些物件小有残缺，也是一种美，一些小毛病不影响使用的物件，和修了又不加分的器物，不建议朋友们修。” 

简单，就是美

锔最早由物件所证，应该始于宋代，故宫收藏南宋《田畯醉归图》中，酒瓶上带有锔钉，如果从起源于宋代开始算起，锔瓷这门手艺到了今天，也有千年的历史。锔瓷本身代表着古人的生活态度，古语中亦有云“成由勤俭破由奢”，因而自古便有勤俭持家、惜物聚福的美德，而锔瓷这一行当，正是从这样的传统观念中诞生的。不过，最早的锔瓷活儿，仍旧是修复的手艺居多，还未及达到“艺术”的层面。 

锔瓷的过程听上去极为简单，将瓷器的碎片，找碴、对缝，重新咬合，然后需要在瓷器上找到最适合的钉位。锔一样瓷器，花费最多的时间，往往是在找钉位上。锔瓷是一项有痕修复的手艺，锔钉一方面具有力学的原理，瓷器的断面上凹凸不平，如何上锔钉，在什么位置上钉，使其能够不漏水，就变得至关重要。锔钉要考虑到个人不同的情况，有些人的手大一些，有些人的手小一些，此时，锔钉的位置就要将这些因素考虑在内，才能在使用器皿的时候，感到舒适而不突兀。当然，锔瓷也被称为“锔艺”，就注定要在美感上有所考量。锔瓷美感，与瓷器本身的断面脱不开干系。如果瓷器的碎片呈现的是具有弧度的钉位线，那么这样锔成的钉位，就有自然的美感。而如果瓷器碎片的断面，呈平行状，这种情况下，就不容易锔出美感。不过，除此之外，童维成也有自己对于锔瓷美感的理解：“中国的瓷器是有脉络的，如果不了解瓷器的历史，是不可能了解瓷器的，如果不了解每一个时代的瓷器，就不可能修复瓷器的精神。” 

瓷器的历史不短，宋瓷是童维成的心头好，理由一如既往的简洁：因为宋瓷简单内敛，有内在的精神和力量感。因此，“简单”，就贯穿了童维成整个生活节奏和锔瓷手艺，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童维成的锔瓷美学，那就是“拙美”，如何顺其自然，又将破碎的瓷器修复成最初的模样，每日琢磨的，就是如何用最少的锔钉，来修复瓷器：“简单手法，最少介入个人思维，能给瓷器加分。宋瓷很内敛，加得不好，就容易违背当时的精神。” 

人是物的过客

瓷器很薄，锔瓷需要打孔，往往只能打到瓷器三分之二的厚度，如果打得太深，瓷器就易碎，因此，每日锔瓷的数个小时，需要全神贯注。锔瓷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生活，除却吃饭的时间，百分之八十的时间全部花费在瓷器上。虽然每日数个小时高度集中进行锔瓷，也会带来疲惫感，不过相较于从前在广告界起早贪黑的时候来说，锔瓷的人生是很自由的。童维成的作息时间很规律，一过晚上10点，就不再回微信了，不过即便如此，他的微信中还是有4000多个好友，有找他做活儿的，也有志同道合的朋友，空闲的时候，就自己做做茶，与朋友叙叙旧，然后出门淘淘老瓷器。童维成说，他不玩儿别的，学一样，就只玩儿一样，学了瓷器，就只玩儿瓷器。

喜欢瓷器的人，多半也爱收集瓷器。童维成几乎每年都会去一个窑址，建阳、　景德镇、福州、龙泉，为的是从瓷文化的根源，开始了解瓷器，而且比起大窑、官窑，许多的藏品都来自于小窑口。童维成用一个字形容自己的收藏，那便是“冷”，不仅去的窑口“冷”，藏品也出乎意料的“冷”。童维成的收藏中，有近百件，被称作“捶丸”的瓷器。丸者，球也。这种类似于现代高尔夫的瓷器，曾极盛于宋元两代，在古籍　《丸经》中有记载称：“至宋徽宗、金章宗，皆爱捶丸”，虽然在明代，捶丸仍是士大夫们的娱乐休闲活动，但是发展到清代，却依旧没能敌得过时间。从清代中期以后，捶丸就逐渐消失在茫茫的时间中，其中断层的时间，就足够让人对捶丸见而不识。“很多人都不知道，不了解。有些人还以为这是烧瓷用的工具。”

有时，童维成还会用自己的手艺，为淘来的瓷器，稍作修复，他自己最满意的一件“活儿”正是出自于此。“那是一个龙泉瓷的小瓶底儿，下半截还在，当时看到这件器物的时候，就觉得这件器物的弧线极其美，当时就买了。这个东西适合用我自己的手艺去‘包口’，这个‘活儿’本身非常难，也不容易具有美感。”

“爱物”却不“恋物”，在收藏瓷器的道路上，只有偶遇没有苛求，这或许是因为童维成一贯将生活看得简单，随顺自然，是他的生活准则：“我觉得生活简简单单就行，任何东西都顺其自然，才是最高境界。”锔瓷，不仅是美感的表达，更是对生活理解的凝练，锔的不仅是瓷器，更是生活。

虽然收藏的瓷器很“冷”，但是这却丝毫没有影响童维成对于瓷器的热爱：“我淘的都是我自己看起来比较有美感的东西，有志同道合的人理解就够了。玩儿瓷器就是要找到适合自己的，不要让自己有负担，毕竟人永远都是物的过客。”

Qa 生活周刊×童维成

自由精神，朴拙之美

Q：你提到锔瓷要花最多的时间在钉位上，那么对锔钉有何讲究？

A：钉位一定要讲究在某一个位置上，它有力学的原理，如果错一丁点儿，它就会漏水，因为它的断面上，不是百分之一百的平整，它是高低不平的。首先你要将它拼合起来，回到以前严丝合缝的状态，这时候你用绳子绑起来，其实已经不漏水了。钉子只是起固定的作用而已。传统的技艺是有的，美学是靠你自己把握的，力学是靠你自己研究的。

Q:你觉得锔瓷给您的生活带来了什么？

A：我之前做了十年的广告摄影，有可能我起早贪黑，有可能我很拼命。但是，我觉得，从朋友圈和对生活的态度来说，我完全是换了一个人。虽然说，我现在每天干活儿也高度集中，说起来其实也很累，但是我很开心。因为，第一，我几乎是自由的，活儿要少一些，要干精一点，我可以调配自己的时间。然后，认识的也都是喝茶圈的人，对瓷器有认识的人，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Q：你多次提到锔瓷需要对生活的理解，如何将对生活的理解运用在锔瓷上？

A：我相对来说，会将生活看得简单一点。我觉得生活就是简简单单就行，也没有想过要将生活过得极其的极致，我觉得也不需要。任何的东西都要顺其自然，我觉得这才是最高境界。而我在锔瓷的时候，也会做得相对安静、简单一些。我在锔瓷上用的钉，往往会将它减到最少，少到极致。锔钉要能使瓷器回到最初严丝合缝的状态，但是又不能喧宾夺主，影响瓷器本身的美感。

童维成 Tong Wei Cheng

锔瓷达人。不要过分追求完美，锔瓷这门活儿，就是展示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