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种开放的人文理念，“地方重塑”的内涵非常丰富，且在形式上已不局限于城市，在中国中小城市乃至县区镇乡中，也出现了发展公共艺术的趋势。

重塑，不是造一栋房子这么简单

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参与过浙江玉环县干江村、天台县张思村、松阳县吴弄村等乡村的规划，都是围绕“地方重塑”的理念，以公共艺术的思路进行规划设计，打破传统规划思路，帮助当地实现了文化重塑、产业转型。鼓励当地人追求美化生活，凝聚了地方精神。后来，这批方案还被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建设计划”，并成为了浙江省美丽乡村建设的范例。 

比如，和玉环县的合作，是为了解决当地在追求制造业高速增长过程中忽略的环境与生态保护的问题。原有的海岛渔村面貌基本丧失，大规模的工业开发造成的直接后果是生态环境的严重破坏和人地关系的日益紧张。为了摆脱这一困境，重塑当代经济发展的持续动力，上海大学美术学院为玉环县提示了“地方重塑”的基本思路：以公共艺术的方式挖掘本地文化遗产，改善乡镇环境，提升生活品质。　以公共艺术推动“美丽乡村”建设是一种新的尝试和创举，“地方重塑”的理念也实现了由理论探索到实践落地的转变。 

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在玉环县龙溪乡山里村举办了“美丽乡村动漫文化节”。将创意农业和公共艺术植入山里村。前期，提出“慢生活、亲自然、更和谐”的理念，倡导“让城里人体验乡村生活，让村里人同享城市文明”，兴建的“动漫花谷”　有恐龙知识科普、龙门鲤鱼、动漫小屋体验、动漫地球村、3D影屋、蜘蛛侠等二十多个游乐项目。“美丽乡村动漫文化节”开幕当天，只有一千多人的山里村迎来了远近八方逾万名游客。 

上海大学美术学院院长汪大伟认为，建花谷也好，搞动漫也好，借助的都是新兴文化产业的传播力。首先，动漫能够提炼百姓的生活意义，表达趣味，将村民们所关心的内容回归艺术；其次，新兴都市文化产业结合乡村的文化、旅游、自然景观，会带来一连串的周边产业效应。 

他还说，“公共艺术不仅是放置在公共空间里的艺术品，更应该是向社会提出问题的一种方式。艺术家不是救世主，而是需要有社会责任感。”从这个角度看，地方重塑从根本上说是要建立一个激励机制，这样才能从本质上改变地方面貌。龙溪乡发展动漫产业的关键也是要将其引入地方公共艺术建设，借助这种载体注入地方文化内涵，形成一种适合于农村公共生活的可持续发展机制。 

山里村的公共艺术活动在玉环县产生了强烈的连锁效应，许多乡镇从中看到了产业转型的新路子。光玉环县就有沙门、　坎门、干江三个乡镇与上海大学美术学院签署了以“地方重塑”为主旨的美丽乡村建设协议，并根据不同的地域特点制定和实施不同的规划方案。 

公共艺术介入生活的一种方式

“地方重塑”倡导的是一种用艺术的方式参与、提升大众生活的理念。汪大伟认为，“地方重塑”注重社区改造的公共艺术理念，营造人文情怀，实现公共艺术与城市实际功能的结合，满足“人”的主体意识与主体精神，不能停留在壁画、雕塑等静态封闭的形式，需要更多地引入社区改造、空间转换等形式，营造一个优美、自然、富有人情味的地域整体面貌。“如何用艺术的方式改善一个地区民众的心灵和精神，如何以艺术规律重塑一个地区未来发展的愿景和希冀，如何运用艺术逻辑启示一个地区民众的价值体系……这些都是公共艺术的地方重塑功能所承载的理想。” 

“光改几栋房子很容易，谁都会改，但是改了外表，里面却是空的，当地人不喜欢，不实用也是白搭。”在PACC执行主任金江波看来，地方重塑绝不是设计改造建筑而已。因此，PACC正在莫干山镇营造的莫干山青年艺术创客基地，不是一个物理空间，而是一个运作机制。“我们把艺术家、文化工作者、社会学者带到那里，针对当地的内容进行升级。并在升级过程中为当地实现设计、创作，这种创客基地是真正为当地的新创造服务的，而且带来的是知识创造。” 

金江波说，他们其实打造了一个平台，像沙龙式地吸引人才，并和当地居民、基层干部融合在一起，一起讨论一起工作。“通过这个平台，我们还把学校的知识资源带过去，开学术研讨会、论坛、工作坊等等。比如，把传统非遗的工作坊‘一竹一世界’带了过去，还邀请了荷兰、新西兰等地的设计师，利用当地盛产竹子的优势，成立了竹子工作营，做出新的产品。” 

在地方重塑的过程中，不光是依靠文化植入和内部挖掘，而是新的生态关系的构成。这些东西的挖掘、内容和活力的注入，能培育新的土壤，而新的土壤最终是能够自我成长的。 

在地方重塑的过程中，非常重要的是要遵循“三因原则”，分别是“因地制宜：从民众中来,是土生土长的，而不是外来赋予外加的意愿；因势利导: 顺民意而为之，顺其势而导之；因人而异：不同对象，不同受众，不同方法，不同结果。” 

PACC在莫干山的重塑计划进行了一年多，也正是遵循了这个原则。因此在莫干山大旅游产业高速发展的同时，他们推动文化创意产业在乡村中的发展，加强美丽乡村建设与城市生活美学之间的关系。 

“莫干山已经是很成熟的旅游地，品质高，市场火，但也面临新的竞争，针对接下去的升级转型，旅游方式的转变和新业态的形成，我们提出了文创结合的方式来做一些改变。”金江波介绍说，他们对当地的民宿、空间以及传统技艺进行了一些新的文创研发。比如“文旅结合”，将旅游和文化结合在一起，“到这个地方要让大家了解这里的文化底蕴，文化的魅力，文化的特色，把文化植入进去。”PACC从当地的历史遗存和生活故事中，提取当下新的元素，打造一些公共文化设施，比如美丽乡村VR馆，可以体验种稻、采茶过程等，以及手工艺美学馆、　公共图书馆、　茶艺馆等九馆合一，打造成具有新的公共文化特征的展馆，并带动它们和文化结合。

另外，PACC也在推动“文商运作”，让文创往更高端去运作，打造当地人的精神栖居地，通过文化和商业的支持，变成产业，变成生产力来支持莫干山。“一旦文旅和文创能够良性循环，来玩的人都能‘乐游莫干’。如果这个地方是能带来快乐的，消费一些小东西也会很开心。有文化和精神上的愉悦，蓬勃有生机的健康运作，这就是我们的理念。”

以前，莫干山没有高速公路，交通只能靠大巴来去，现在交通方便了，留下了大批被废弃的巴士。于是，PACC又召集艺术家把巴士和竹子结合起来，做了“巴士弃居”计划。就是将废弃的巴士利用起来，改造成乡间民宿。这种乡村再生设计，将废弃物注入新的创意和功能，不用打地基，又不会破坏环境，加上全都是可移动式的，能自然地植入到乡村空间里。

“我们不想将地方重塑当作是一种工程，而是希望通过因势利导，带动当地的自主循环。所以，我们一直慢慢在做，一个地方的重塑计划往往需要三五年来完成，待它形成一定的气候，我们再去下一个地方。”如金江波所愿，他们塑造的不是形象和外观，而是大家共同为这个地方改变。这种改变提升了生活品质和人文精神等等，最后才能形成自我生长的自然关系。这才是地方重塑的核心。

Qa　生活周刊×金江波

地方重塑是一种生长动力

Q：地方重塑是偏重乡村还是城市？

A：是重合的，都是一个地域的概念。只是，乡村的变化在城镇化的新浪潮中显得特别重要，地方重塑对乡村的格局和应有生活的动力，相比城市更有帮助。

Q：能具体解释一下“三因原则”吗？

A：“因地制宜”指的是一个地方坐拥自己的文化和历史、现有的空间格局、居住或使用空间的特定人群，根据因地制宜，将这三方面系统有效地融合起来，重新激活这个地方；“因势利导”，是根据原来的生态特点，不改变风貌，重新塑造它的精神和活力；“因人而异”指的是，人是公共空间的核心，人会带动特有的艺术方式，还有艺术理念的塑造，更重要是认同感的塑造，也是精神的塑造。

Q：通过地方重塑，带动当地的良性循环，有这方面的实例吗？

A：我们利用莫干山的竹子制作了许多创新设计，和当地厂商合作生产。原来有一家工艺品厂本来就要倒闭了，后来通过生产我们设计的竹编灯、竹编包、竹编扇等，订单蹭蹭上涨，还跟着我们到了国际舞台去展示，立马就火了。销量提升了，厂也就活下来了，并且活得更加滋润，这种就是新的生态关系。自我生长的能力变强了，慢慢就变成当地良好发展前景的格局，最终形成一种新的业态。

Q：如何处理公共艺术和现实生活之间的矛盾，并使两者成为平衡关系？

A：我们所有的设计和创造都不是以艺术家为主体，不是简单地将创意植入，来彰显艺术性。国内奇奇怪怪的建筑很多，不考虑实用性，但地方重塑不是艺术嘉年华，不是艺术家个性使然的自我表现或单纯的环境美化，而是要由表及里地渗透到区域的底层，真正触及地方文化命脉，使之形成激活地方自我生长的动力。我们会强调，艺术家的作用要有，但是突出的是属地在地性，也就是在地人的特点和生活方式，作品在制作过程中不但要考虑自身建筑形态，也要考虑作为公共设施的功能，将艺术生活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