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概不知道,陈佩斯有个哥哥,叫陈布达。
当年陈佩斯的父亲——电影表演艺术家陈强随中国青年艺术代表团到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访问演出。在匈牙利国家歌剧院演出《白毛女》,正逢大儿子出生,为纪念这一时刻父亲陈强将大儿子取名为“陈布达”,数年后二儿子出生则取名“陈佩斯”。
你大概也并不知道,布达与佩斯原先真的就是兄弟城市,多瑙河穿过布达与佩斯。1872年布达和佩斯这两个城市才合并成一个城市。老艺术家这名字取得有水准、有意思。
但布达佩斯这座城市并不带给我任何幽默轻松的基调。把我载到这座城市的是一辆老旧的火车,缓慢而沉重,就像历史的脚步,几乎是从屈辱、苦闷和伤痛中走出来那样。在雨中,我拖着行李箱从布达火车站艰难地来到了多瑙河畔。
在穿过Buda Castle Tunel后我第一眼看见的竟然不是塞切尼链桥。正对大桥入口的圆形花坛中央有一个醒目的数字纪念标志:“1956”和“2016”——对匈牙利历史知之甚少的我们,也许只能猜到这是一个关于“60周年”的纪念。关于广场?关于大桥?还是……
阅读的单薄决定了我们绝大多数人都不清楚到布达佩斯旅行究竟该去看些什么。不知什么时候起,“布达佩斯,世界上最安静的首都”成为了最畅销的一句旅游广告语。如果你知道这里是茜茜公主钟情的国度,弗兰兹·李斯特的精神故乡,那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这首诗歌你应该不陌生,它来自于匈牙利爱国诗人裴多菲。但是你大概并不知道,在创作了这首《自由与爱情》后不到两年,诗人领导了布达佩斯的武装起义,1849年,他在争取匈牙利独立的战斗中壮烈牺牲,年仅26岁。
革命虽被扼杀,但抗争不会徒劳。1867年匈牙利作为奥匈帝国的一半实现了自治。奥地利帝国改称奥匈帝国。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奥匈帝国崩溃,1918年匈牙利实现了完全独立建国。
我就住多瑙河左岸布达。
坐在Boutique Hotel Victoria Budapest的房间里,我就能看见著名的“欧洲第一国会大厦”和塞切尼链桥。多瑙河上漂浮着未化的浮冰,浮冰上站着歇脚的海鸥。连续好几天,窗外都是一片灰蒙蒙的,连海鸥都懒得飞起来——在布达佩斯的这个冬天,持续的阴霾天气大概成为了我游览这座城市的情绪的注脚。
跨越在横贯布达佩斯市中心的多瑙河上的桥都很有名,例如贝多芬桥、自由桥、伊丽莎白桥、塞切尼链桥、马格丽特桥等。其中,塞切尼链桥尤为重要,把佩斯市中心与布达高地上王宫的入口联结起来。
同样的多瑙河,这里与流过维也纳的上游相比,远为宽广。但是这条多瑙河并不是“蓝色多瑙河”。
当你漫步在右岸佩斯,马格丽特桥和塞切尼链桥之间,距离国会大厦200米的堤岸上,你会看见“布达佩斯的铁鞋子”。
这些看上去锈迹斑斑的铁鞋子能带你穿越历史。鞋子间还散放着许多蜡烛,或是鲜花或已干枯的花枝。这里在匈牙利语中是一处“大屠杀死难同胞纪念碑”。
1944年3月,纳粹德国攻占匈牙利。同年10月,奉行极端匈牙利主义和法西斯主义的“箭十字党”顺势上台。他们对犹太人执行赶尽杀绝的政策,把大批犹太人赶到国会大厦附近的多瑙河畔集体枪杀。在行刑前,“箭十字党”人效仿纳粹,要求犹太人脱去鞋子。他们的尸体则被扔进冰冷的多瑙河。据说在那个年代,可以将鞋子拿去交易换钱。还有数十万犹太人被送进了奥斯维辛集中营。
2001年,匈牙利将4月16日定为“大屠杀死难同胞纪念日”。为了纪念这段沉痛的历史,2004年,匈牙利雕塑家鲍乌埃尔·久洛决定创作由60双铁鞋构成的雕塑,警示后人勿忘历史。2005年4月16日“大屠杀死难同胞纪念日”这一天,这组雕塑作品正式与公众见面。以后每年的4月16日,匈牙利的犹太人组织和反极右团体都会来到这里举行纪念活动。
需要提及的是,有文章指出:虽然战争早已结束,但匈牙利极右的反犹势力至今仍然存在。就在铁鞋雕塑刚刚落成三个多月后,就有三双鞋子被人拔起偷走,其他几双也有损坏。雕塑家鲍乌埃尔及时进行了修补。每当这里举行“大屠杀死难同胞纪念日”活动,经常有极右分子进行骚扰。
铁鞋子留在多瑙河畔,给人极大的震撼感和冲击力。两位布达佩斯市民正在点蜡烛,他们特意为我指了一双小巧玲珑的童鞋。他们神情凝重地低语道:“它们的主人还是个孩子,他特别值得我们崇敬。”
此时抬头再看一眼多瑙河,显得愈发浑浊了。
1945年4月初,苏联军队解放了匈牙利。1947年匈牙利共产党完全接管了政权。
再次走到塞切尼链桥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尽管新复古主义风格或巴洛克风格的国会大厦和宫殿以及种种景观点缀都让布达佩斯显得华丽优美,但多瑙河畔的“蔷薇花”是带刺的。触碰历史就会受伤。日本经济人类学家栗本慎一郎在“探索现代思想的源流”时指出,多瑙河畔的“蔷薇花”是被鲜血染成的[《布达佩斯的故事——探索现代思想的源流》(日)栗本慎一郎著,上海三联书店,2012]。
1989年东欧剧变,匈牙利“回归西方”。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明白,花坛中央的“1956”“2016”的六十周年祭奠标志到底在纪念什么了。
所有的旅行攻略书都会向你推荐城堡山的皇宫、渔人堡和马加仕教堂,但没有人会告诉你那山后的莫斯科广场讲述了怎样的故事。
因为兴味索然,连续两个傍晚我跑到布达的高处等待城市亮灯。在城堡山和盖勒特山上都有特别开阔的视野,拍完布达佩斯的“标准照”后我常常被冻得瑟瑟发抖。
我用了半天时间去了一趟布达佩斯以北19公里的小镇圣安德烈,这也成了我在欧洲旅行时唯一不会向朋友推荐的冬天的去处了。我在一首歌唱马德里的流行歌曲的MV里看见了它的背影——我始终搞不懂导演为什么要用圣安德烈“冒充”马德里。冬天这座小镇简直“死一般寂静”,更别说能邂逅艺术家了。
那首“马德里”的专辑封面中女歌手就站在布达佩斯的塞切尼链桥前。
塞切尼的出镜率真的太高了。离开布达佩斯前我一定会跟她来作告别。我有点记不清了,电影《布达佩斯之恋》的最后一个镜头是不是给的还是她。
1849,1944,1956……
布达佩斯,你只看见她风华绝代,说明你并不真正了解她。
新老交替的19路电车从黑夜中穿过,我想我们还应该阅读一些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