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日,央视《朗读者》的舞台上出现了这样一位嘉宾:娇小的身材,顺直的长发,一张娃娃脸再配上黑框眼镜,怎么看都是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她的身上贴着这样的标签:90后、保送清华、理科学霸、书香门第。然而,她却在21岁的时候放弃了清华推研直博的机会,选择了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
“‘脱轨’。我非常喜欢这个词。”
她就是程何,全国唯一一个职业音乐剧译配。
偏离轨迹的开始
程何今年26岁,你也许不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女生,已经参与或主导过《妈妈咪呀!》、《猫》、《Q大道》、《一步登天》、《狮子王》、《我,堂吉诃德》、《音乐之声》七部经典音乐剧中文版的译词工作。音乐剧译词人,专职只做这一件事的,内地也许还真只有她一个。
毕业于清华大学生物学系的程何,本该走上父母期待的另一条大道,和同学们一样去海外深造,成为大型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一次“无心插柳”的尝试,让她的漫漫人生就此偏离了预定轨道。
2005年3月,《剧院魅影》英文版在上海大剧院连演100场后落幕, 全场座无虚席。这是音乐剧大师韦伯1986年创作的作品,第一次来到中国,便创下原版音乐剧在中国驻演场次和时长的新纪录。
那一年程何15岁,正在准备中考。虽然从家乡浙江湖州到上海不远,但家人拒绝了她去上海看《剧院魅影》的请求。既然看不成,程何就只能买CD回家。那时的MP3播放器大多只有128MB或256MB的容量,放不了几张专辑就满了,她躲在房间里一边翻字典、一边反复听。最喜欢的《悲惨世界》听过二三十个版本,唯独没有中文版。
于是,程何就开始自己尝试翻译。她人生中翻译的第一首音乐剧歌曲是《贝隆夫人》的“Another suitcase in another hall”(换个衣箱换间房)。那时,她还喜欢泡在中国第一个专门的音乐剧论坛爱音客上,没有人知道ID背后的她只是个高中生。在把翻译后的歌曲发到网上后,第二天就有一位网友翻唱了她的译本。程何惊喜地意识到,自己写的歌词居然可以唱,而且唱出来还很好听。
高三那年,程何得到了保送清华大学的考试资格。对于她而言,到北京的意义远不是参加考试那么简单,而是终于有机会可以和在音乐剧论坛上相熟的朋友们相聚。轻松的心态让她超常发挥,幸运地通过保送考试,被清华大学生物学系提前录取。在同学们不得不为高考焦头烂额时,程何拿到了最大的“护身符”,她干脆连课都不去上了,每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无休止地听音乐剧、听民谣,学吉他。
没什么能阻挡追梦人的脚步
上了大学,音乐剧之于程何,不再只是耳机里跟着哼的旋律。2009年,程何认识了同为音乐剧爱好者的贾懿。她们共同翻译了音乐剧《吉屋出租(Rent)》,这也是程何第一次翻译的整剧音乐剧。她们决定以OCC工作坊的形式把《吉屋出租》这部音乐剧汉化并排演出来,OCC意味着Original Chinese Cast,即中文原版。排演《吉屋出租》的演员们,大多来自爱音客论坛。同为业余爱好者的他们,和程何一样渴望接近音乐剧。
《吉屋出租》的上演时间定在了2010年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朝阳九剧场,那是当时全北京能租到最便宜的场地。由于剧场不愿春节加班,只同意租给她们2天。2天的时间,可想而知排练是多么条件艰苦而又时间短暂。
程何仍清楚地记得,在那个逼仄的小剧场内,当音乐剧进行到第二幕《再见,我的爱》的时候,台上演唱者们哭成一团,台下观众各自抹泪,没有轮到的演员和工作人员也在幕后泪水涟涟,全场的情感仿佛是一个整体一样,统一而又真切。这一刻,程何真心感受到了戏剧所带来的情感的共鸣,这也是她今后做很多事时的动力。
为了争取更多资源,程何和贾懿制作了音乐剧的企划书,在一次活动上,冲破保安的阻拦,非要硬塞到前华纳唱片音乐总监宋柯的手里。一方是真正意义上的草台班子,一方是行业内的前辈巨擘,怎么看都像是痴人说梦。可是,没有什么能阻挡追梦人的脚步。
《吉屋出租》工作坊吸引到了一些业内人士的注意。201 1年,大三的程何加入了《妈妈咪呀!》中文版的前期翻译小组,翻译了几首面试演员用的曲子。“我是一边解剖小白鼠一边翻译的”,程何常会和别人形容这个画面:实验室操作台上的冰盒里,放着要抽血化验的小白鼠,再旁边就是正在翻译的歌词本。直到现在,程何都更习惯用手写代替电脑进行翻译。
在五一假期前几天,程何和贾懿突然接到《妈妈咪呀!》制作组打来的电话,“你们能不能在两周内把整部音乐剧的歌曲,全部翻成中文?”“那能怎么办,试试呗!”一边没日没夜地在实验室里解剖小白鼠,一边争分夺秒地进行翻译。最终,《妈妈咪呀!》的22首歌曲中,有19首署上了她的名字。
接下来是同一家公司制作的著名百老汇音乐剧《猫》,程何和贾懿再次成为翻译团队中的一员。当时程何在免疫学实验室实习,黑黢黢的实验室里常只有她一个人,一台双光子显微镜,和在荧光激发下呈现迷离红色、蓝色光斑的免疫细胞。工作到深夜,耳机里循环播放着《猫》,整个画面异常迷幻。
换个地方换个梦想
如果不出意外,在清华大学生物学系这个中科院院士的摇篮,程何毕业后不是出国就是留校深造。本科毕业填报就业去向时,程何是系里唯一填了“自由职业”的毕业生,她因此被负责统计就业率的老师约谈了三次。
最终,在就业去向一栏填上“自主创业”后,程何选择加入北大毕业生杨嘉敏创办的七幕人生,这是一家致力于做音乐剧汉化的公司。作为这家初创公司的第三名员工,程何年纪小、经验少,第一年几乎什么都做,票务、音响、灯光、市场、新媒体……这和她理想中的音乐剧工作完全不一样。虽然不开心,但当舞台上的灯光亮起,音乐响起,全身过电般的感动,还是让程何觉得应该继续下去。之后,她主导了《Q大道》、《一步登天》、《我,堂吉诃德》的汉化工作,剧本总监的头衔,落在了这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姑娘头上。这一年,她才刚满23岁。
一个堪称完美的音乐剧中文剧本,并不是打个响指,就能“嗖”地一下从天而降。音乐剧译配和一般翻译不同之处在于,它要在舞台上唱出来,因此在兼顾语义、语音的同时,必须完全尊重原作者的意思。
作为一个翻译,程何觉得对自己工作最大的褒奖,就是观众完全没有意识到翻译的存在,这远比一句“翻译得好”来得更可贵。翻译至今,程何最喜欢的作品是《我,堂吉诃德》。这部音乐剧取材自名著《堂吉诃德》,剧中的“堂吉诃德”读了太多骑士小说,觉得自己也是一个骑士,而别人都觉得他是个疯子。对西方人来说,骑士小说司空见惯;但对中国人来说, 一个人读骑士小说读疯了是什么概念?经过长时间的纠结,程何灵光乍现找到了一个对照:如果堂吉诃德是个中国人,这感觉可能类似于“读武侠小说读疯了”。“武侠小说”这个概念就很“中国”,即使没读过武侠小说,中国观众也能一下子就明白作者想表达的状态。
《我,堂吉诃德》的剧本译配前后耗时三年。2015年底,这部戏在上海迎来了中文版首演。演出异常顺利,《我,堂吉诃德》一炮而红,甚至在第二年把年轻的团队带进了北京保利剧院。每场演出程何都会坐在观众席最后一排,在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录下剧本中可以改进提高的地方。有的观众看完戏,得知这部剧是翻译过来的时候,会显得非常惊讶,“居然是翻译的?我一点儿也没感觉出来。”
如果说《我,堂吉诃德》还只是在爱好者中有名,那七幕的另一部音乐剧《音乐之声》可就是家喻户晓了。有电影版、王刚成方圆版音乐剧珠玉在前,程何对《音乐之声》的译配可谓是慎之又慎。她不仅对比了之前的各种译本,甚至还专门买来《第三帝国的兴亡》进行研究。剧中最著名的歌曲之一《哆来咪》,女主角玛利亚用谐音的方法教孩子们认识音符,“Doe, a deer, a female deer”,因为doe在英语中本来就有“母鹿”的意思,所以在之前的译本中被直译成:“Doe,是一只小母鹿”。然而在中文的语境下,Doe和母鹿实际上是毫无关系的。
面对挑战,程何不仅要把原作者的意思原封不动地保留,而且还要改变观众心中的既定印象。最终她交出了这样的答卷:
Do(都)——是都来一起唱
Re(蕊)——是花蕊有花香
Mi(咪)——是猫儿咪咪叫
Fa(发)——是头发黑又长
So(锁)——要锁在大门上
La(拉)——起手儿多欢畅
Si(溪)——水潺潺清又亮
带着我们回到 - Do!
2016年7月,《音乐之声》中文版在北京保利连演四场,场场爆满。演出结束后,全场起立鼓掌,有观众兴奋地大喊:“Bravo!Bravo!”新版《音乐之声》的歌词获得了一致认可,《哆来咪》甚至还登上了央视《我要上春晚》的舞台,直到这时,程何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追梦,不会成真的梦;忍受,不能承受的痛;挑战,不可战胜的敌手;跋涉,无人敢行的路。改变,不容撼动的错;仰慕,纯真高洁的心;远征,不惧伤痛与疲惫;去摘,遥不可及的星。”
程何在《朗读者》中朗读的《不会成真的梦》,是音乐剧《我,堂吉诃德》里的一首歌,也是程何当下状态的最佳注脚。
大学时的系主任曾在一堂课上,对台下的“天之骄子”们说,“如果你们要转行,干什么都好,千万别做文艺。”几年之后,台下的这个女孩,没有被时代的大潮裹挟前行,选择了一条没有任何人走过的路。程何长成了老师和父母眼中“自毁前程”的样子,但她觉得,“无法想象比现在更好的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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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何,七幕人生音乐剧剧本总监,毕业于清华大学,曾负责百老汇经典音乐剧《妈妈咪呀!》、 《猫》、《狮子王》等中文歌词译配和剧本汉化,与译配大师薛范先生合作并受其指导。。2012年加入七幕人生音乐剧,负责《我,堂吉诃德》,《Q大道》,《一步登天》,《音乐之声》等百老汇经典音乐剧中文版的歌词译配和剧本汉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