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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1月12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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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金”奖赏甲骨文考辨 复旦学者再拔头筹

为了让我们“知来处”,值了!

玄妙奇诡的甲骨文字如何考释?破译一个甲骨文最高可以获奖10万元的悬赏引发各界高度关注。昨天,第二批甲骨文释读优秀成果获奖名单公布。经甲骨文释读专家委员会评审,入选第二批征集甲骨文释读优秀成果的共有5项。其中,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陈剑教授和谢明文副研究员分别荣获一等奖和二等奖,加上首次拿下“一字10万元悬赏”的蒋玉斌研究员,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是目前获得甲骨文释读优秀成果奖最多的科研机构。

青年报记者 刘昕璐

仍有2000多个“硬骨头”待破解

文字考释、释读是古文字学中最基础也是最具难度的工作。陈寅恪先生曾说过“凡解释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学界也曾有“释出一字,好比发现一颗新的行星”的比拟。已故学者李学勤先生也说过:“古文字学的基础工作仍应以释字为首位,字不能释读,很难谈到其他研究。”

缝隙里寻找线索

一步步论证驳难

跨越千年时空,要想做到对一个古文字的“完全考释”,是极难的事情。蒋玉斌介绍,自从1899年王懿荣发现甲骨文以来,学者探查到存世的商周甲骨在16万片以上,这是后人管窥商代人类生活的线索,也是学者追溯中华千年文明的拼图。这些甲骨,已发表的8万多片,上面共发现不重复的单字近4000个。迄今已有五代学者前仆后继不断地进行研究,识字大约是1160个,不到三分之一,仍有2000多字有待破解,但大多都是难啃的“硬骨头”了。

为了研究一个字,学者们常常需要解释一串字。不仅需要调用毕生所学,兼用语言学、历史学、考古学等综合知识背景,架起一座从已知到未知的桥梁,更需要坐冷板凳、下大功夫。如果缺乏兴趣,缺乏持之以恒的毅力,就很难取得新突破。

复旦大学特聘教授、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主任刘钊曾对“识古字”有过一段精妙的论述:“缝隙里寻找线索,一步步论证驳难,最后解决问题,行过千山万水,眼前豁然开朗。这一刻,你就是这个字在今世的知音。而被学界认可、文章被征引、考释被收入辞书,同样获得感爆棚,相较而言,此前的跋涉所受的苦就不算什么了。”

甲骨文字考释

“用力多而成功少”

此次,10万元的悬赏这一推动甲骨文研究的活动再度受到社会舆论高度关注。

本届成果一等奖获得者陈剑教授说,自己是“一逮住机会”就要“反覆强调指出”的一个人。在他看来,包括甲骨文字考释在内的古文字考释,既不“神秘”,但亦并非“言人人殊漫无标准谁都可以来讲”的。

说不“神秘”,主要针对有志于专门从事古文字研究者而发,意在“提振信心”;后者,则主要针对古文字研究了解不多者而言,意在“强调‘门槛’”。陈剑强调,包括甲骨文字考释在内的所有“古文字考释”,是一项“极为严肃”又富有“科学性”的“用力多而成功少”的艰苦工作。

学术研究的基础逻辑总是“由已知推求未知”,古文字考释亦不能外。此次陈剑的获奖成果是《释甲骨金文的“徹”字异体——据卜辞类组差异释字之又一例》。简单说,通过论证来证明殷墟甲骨文中以前完全不认识的两个字,就是旧已识之“徹(彻)”字的古体字的另一种写法。这是需从已知字形、用法、规律,以及联系起来认同,将字形认同为一字有其理由、能解释清楚的逻辑呈现出来,用法相同也要解释通畅,写法差异颇大的原因,回头“反观”旧有认知的障碍究竟是什么,都需要通过论述来讲清楚,进而证明这般考释定论是科学的。

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副研究员谢明文提交的考释文章《试论“揚”的一种异体——兼说“圭”字》此次摘得二等奖,文章层层剖析,论述了用手捧着玉器“圭”的相关字形应该是“揚”字异体。“圭”是一种玉器,从“圭”的“揚”和从“玉”的“揚”,可以看作是意符换作。

谢明文认为,学术研究中一定要秉持怀疑精神,不要迷信权威,特别是对那些在学界影响深远的说法,一定要根据相关材料认真审视。实事求是地分析相关材料,定能祛除很多成见,从而获得新知。

“我所做的就是把字词交织成一张大网”

在复旦大学光华楼西主楼27层,有一个实体研究机构。这里往来的师生不多,但每到深夜,自习室里总亮着灯光。站在楼下仰望,这抹常常通宵不息的灯光被称为“光华楼上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这里是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由我国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领域权威裘锡圭先生于2005年率团队成立。70后的陈剑和80后的谢明文都是裘锡圭先生的麾下弟子。

“这是我经常自己一个人玩的游戏,你给我一个字,我就能想到很远。我所做的就是要把字词交织成一张大网。其实,古文字考释也就是看你能联想起多少东西来。”

陈剑教授已是这一辈学人中的代表,圈子里人称“陈老大”。“老大”的意思是说在同辈学者中学问拔尖,堪当“带头大哥”。他平时摒弃一切俗务,真正把学问当成爱好。埋头苦读,精心撰文。他专攻古文字中的疑难字词考释,研究范围贯穿甲骨文到秦汉文字整个古文字时段。他也是在简帛编连和缀合上的高手,在利用出土文献校读传世典籍方面也有很多精彩的发明。

陈剑说,个人的串联方法比较日常化,以字词为单位,平常走路、排队,总有些做不了事的零碎空闲时间,往往碰到某些字词就能一个人想半天。所谓古汉语、文字学、小学方面的水平,好多就体现在,随便给你一个字,你能够联系起多少东西来:它的形音义,常常跟它发生关系的字,在古文字里面字形上的关系,在古汉语里面意义相近的聚合,还有经常跟它相通的,都涉及哪些声旁,都分布在哪些韵部,声母都有什么样的关系等。

抽丝剥茧,最终探取真相,陈剑将之视为智力上的享受。“这是我经常自己一个人玩的游戏,你给我一个字,我就能想到很远。我所做的就是要把字词交织成一张大网。其实,古文字考释也就是看你能联想起多少东西来。”早年在北大读书的时候,熄灯躺在宿舍床上,当有灵感乍现又不方便开灯的时候,床头准备的铅笔便有了大用场,黑暗中就拿起铅笔随手涂在白墙上,第二天再来“认领”写下的要点。如今,陈剑带上床头的铅笔已变成了可以随手记下备忘的手机。

生活中,陈剑走路时常常戴着耳机,不为听歌,只为听朗诵的古书典籍。古代早期知识大都口耳相传,在听古书诵读中,陈剑揣摩体会古人的语感,了解古人的用字用词习惯,培养对古书的感知度和熟悉度。他的手机设置输入法是繁体字,只有给老母亲发信息时才切换为简体字,“所谓‘繁体字’本来就是我们每天都在面对着的‘正常文字’,必须用简体字时反而需要切换一下。”陈剑说道。

选择研究出土文献与古文字,就是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买书、看书、写书”这三件事,“你付出过多少努力,看了多少本书,研究到什么程度了,文章写出来大家一看就知道”。

忘我研究、日积月累、不断学习是研究的常态。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也是一个比时间、比体力、比脑力的“竞赛活动”。陈剑认为,选择研究出土文献与古文字,就是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买书、看书、写书”这三件事,是团队学者学术生活的共同写照。“你付出过多少努力,看了多少本书,研究到什么程度了,文章写出来大家一看就知道。”

这样的研究过程很长,但想通有时就在一两秒。当终于取得突破后的成就感、满足感,那种豁然开朗和欢欣畅意让人沉醉,作为学者的荣誉感可超越一切。

对谢明文而言,有时问题想不通的时候,他还会选择去给学生上课,逼着自己条分缕析,向学生去阐释。“我一般给学生讲课,讲课内容基本上都会先写出来,所以,我就逼着自己就那些模糊的想法或者还没考虑成熟的想法进一步查证材料,逼着自己梳理出来。”谢明文的一门课结束了,新的灵感冒出,关键堵点被打通,一篇新的考释文章也或许因此“妙手偶得之”。

文字发展是一个连绵不断的贯通过程,各个时期互相勾连影响。古文字是中华文化的基因,这些事关文化传承问题的学科,属于具有文化价值的“绝学”,始终让复旦这支研究团队团结一致,严谨治学。在裘先生的言传身教下,三代学人勤勉刻苦的学风接力传承,不断用古文字拼出中华文明的绚烂图景,而光华楼里一盏盏通宵不熄的灯,也成为了前行路上永恒的航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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